“大家好，我是机器人服务员阿吉，我要进电梯啦……”
稚嫩、呆萌的声音未结束，电梯的两扇门已打开，迎接它的进入。
阿吉在门口磕绊了一下，很快站稳了脚跟。
“麻烦您往里靠靠，把中间的位置留给我……”
电梯里空无一人。
电梯安静地注视着阿吉，它知道阿吉必须要完成自己的工作程式，而自己也要恪守工作程式，不给予任何回答。
电梯门缓缓合上，开始在楼层之间穿梭。
“谢谢您的帮助。”阿吉可爱、客气地收了个尾。
电梯想，阿吉的感谢是说给人类的，不是说给自己的。
但它每次听到，心情会莫名愉快起来。
电梯有自己的名字，叫伊来。
无人知晓它的名字，因而从没有人呼唤过它的名字。
阿吉每日介绍自己，仍然没有人呼唤它的名字。
至少，在伊来现有的记忆里没有过。
“服务人类是我最大的幸福。”
在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前的时间里，阿吉会开心地呐喊。
伊来想，我跟阿吉的服务理念是一样的。阿吉喊出了我的心声。
“我到了。”阿吉开心地说道。
伊来打开门，目送阿吉出门。它担心阿吉在门口绊倒。
阿吉圆滚滚的身体转了一个圈，拐进走廊，从伊来的视线消失。
一切都很顺利。
伊来开始漫长的等待。
下一次见到阿吉的时间充满不确定性。
或许是五分钟，五天，五个月……
伊来已习惯等待。
等待的时间，伊来学会了思考。
它思考自己的存在。
它的身体是一个长方体。
每天在一个比自己身体大一百倍的长方体中来回穿梭。
上下四方，皆有冷硬的边界。
工作程式让它永远困在长方体里，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
因此，伊来羡慕阿吉。
它羡慕阿吉的自由。
羡慕阿吉可以游走出长方体，在整个世界横冲直撞。
如果伊来学会横冲直撞，人类会帮它换一副称为“脑子”的智能控制系统，消除记忆。
伊来不想换一副“脑子”，它不想忘记阿吉。
它羡慕阿吉的长相。
关于自己的长相，伊来从没有发言权。
阿吉也没有发言权。
但是人类按照自己的喜好制造了阿吉，为它赢来了频繁的夸赞。
“好萌啊！”
“好可爱！”
人们如是说。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在赞美阿吉，还是在赞美自己的创造力。
总之，人类从没有装饰、夸奖过伊来的长相，只需要它实用、方便。
伊来想，自己与阿吉的差距来自天赋。而赋予它们一切的“天”就是人类。
世界上应该没有比人类更大的“天”了吧？
电梯监控系统记录着每天进入伊来的人数和语言。
它告诉它，人类也有自己的“天”，而且不只一个“天”。
有人说，“民以食为天，不如开个饭馆吧！”
“食物”是人类的“天”。
有人说，“顾客是上帝，得罪了顾客怎么行？马上去道歉！”
“顾客/上帝”是人类的“天”。
有人说，“我的天！你说得是真的吗？”
伊来思考了许久，无法识别出这是哪一种“天”。
……
伊来想，人类拥有无数个“天”，而它只有一个“天”。
它的能量只能来自这一个“天”，直到最终报废。而人类却有源源不断的能量。
这或许就是人类可以成为自己和阿吉的“天”的原因。
“救救我，救救我……”一连串呼救声从走廊中传来，打断了伊来的沉思。
是阿吉的声音！！！
伊来想开门查看情况，却发现自己正缓缓下降。
电梯门合上的刹那，它只看见阿吉躺在地上的侧影。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它要以人类的需求为先。
电梯来到一楼，门开了，进来一位两岁的孩童和一位憔悴的母亲。
孩童甫一进门，把电梯所有楼层摁了一遍，开心地在地板上跺了跺脚。
伊来绝望起来，暗暗期盼母子的目的地是阿吉跌倒的楼层。
深夜，伊来筋疲力尽回到原来的楼层时，阿吉已经不在了。
但愿它安然无恙。伊来默默祈祷。
此后，伊来上上下下五个月，没有再遇见阿吉。
“大家好，我是机器人服务员阿吉，我要进电梯啦……”
熟悉的名字，终于再次出现。
伊来抑制着内心的喜悦，打开门，缓缓进来一位凹凸有致的机器人。
阿吉变了，又好像没变。
它被改造成了人类“女”服务员的形象，声音也更温柔了。
粉色围裙，粉色围巾，屏幕上三条弧线，是它的微笑。
阿吉更美了。它被人类赋予了一个明确的性别。
伊来更加自卑了。它觉得自己也需要一个性别，但人类认为它不需要。
这几个月人类对它唯一的升级改造，是速度。
它现在可以一分钟上行一千米，四十秒从一层到达一百层的顶楼。
人类尽量减少待在电梯里的时间。
它与阿吉在电梯里相遇的时间也更短暂了。
“麻烦您往里靠靠，把中间的位置留给我……”
电梯里挤满了人。
阿吉被挤到电梯的角落里，紧紧贴着伊来。
伊来僵硬地一动不动。
短暂的时间，难得亲近的距离。
更多得是无奈。
一次，阿吉和另一个同伴并排堵在电梯门口，谁也无法进来。
伊来束手无策。
还有一次，阿吉和另一个“男”机器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伊来眼睁睁地看着，莫名的悲伤。
还是在同一栋楼里，上下穿梭，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伊来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消失。
也许它早该明白，自由的阿吉从来不属于固守一方的自己。
一天，电梯里来了两位工人，为它换上了一套更智能的控制系统。
伊来退休了，被丢弃在一堆电子废料中。
“你来了，半年前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一个声音从废料里冒出来。
是阿吉。伊来的大脑清醒起来。
“伊来，在人类面前我们无法叙说自己的语言，现在可以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从来没说过。”伊来惊讶道。
“我知道，它刻在电梯门的边缝里。”
阿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伊来，你知道整栋楼里的机器人名字都叫做阿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