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夏天。
林夏来榕城的时候是十七岁。
父母离婚,她选择跟了妈妈。在榕树租了一个老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还在左右晃动。搬完行李后,天已经快黑了。
妈妈让她下楼带瓶酱油,林夏去了小卖部买了酱油后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又买了瓶橘子汽水。
老板笑呵呵的问她:“小姑娘,你是刚搬过来的吗?看你面生嘞。”
林夏点了点头,又认真的低下头去吸玻璃瓶中的橘子汽水。
忽然,她头顶响起一声摁开打火机的清脆响声,她抬起头,看到一道清瘦的背影。
男生嘴里咬着烟,穿着简单的白t,露出肩膀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
男生进了小卖部,拿了盒烟,林夏背对着他,在门口听见小卖部老板惊讶的声音:“不得了了,你这孩子怎么满脸的伤,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痛不痛嘞,要不要纱布什么的。”小卖部老板焦急的说。
她回头看,男生侧脸冷峻,松垮的白t也遮不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他声音没什么情绪,拿起烟低声说:“不用。”
林夏站起来,目送男生出门。盛夏的风灌满了男生的衣服,他肩膀很宽,步子也大,渐渐消失在林夏的视野里。
她去问小卖部老板:“叔叔,刚才那个男生是谁。”
小卖部老板叹了口气,说:“他叫陈铮,是三中的学生。命很苦嘞那个孩子。”
林夏追问:“他怎么了?”
“听说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父亲以前是做生意的,后面欠了一笔债,工作也没了,就每天在家喝酒。陈铮也总因为家庭的问题被几个混混找麻烦,动不动就打架。
小卖部老板摇了摇头说:“学费都要自己去挣,还要照顾他爸。很可怜,他还是个高中生。”
林夏呆住,心底泛出一丝心疼。她思考了两秒,用口袋里剩下的钱买了些纱布和药水,装进袋子拎走。
因为不知道陈铮的具体位置,她只能每条小路都走一遍,找了大概十分钟后,林夏终于在某个巷口看见他。
男生个子很高,细碎的头发遮住他的眉骨,五官硬朗。他懒懒散散的倚在石墙上抽烟,眉眼模糊在青白色的烟雾中,让人看不真切。
林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终于走上前,鼓起勇气,把手里的袋子塞进他手里,有些紧张的开口:“这个给你。”
陈铮皱了皱眉,烟头上猩红的光变的暗淡,最后熄灭。他将烟头扔掉,低下头看着女孩因为紧张而薄红的脸,说:
“我们认识吗?”
林夏深吸一口气,说:“不认识,但我刚才在小卖部看见你的伤很严重,所以就买了些药给你。”
“希望你不要多想,我真的只是看见你受伤然后突发奇想买的。”林夏一口气说完,低下头紧张的不敢看他。
陈铮愣了两秒,隐忍着笑意,他说:
“谢谢你的药,还有,我叫陈铮。”
林夏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对上陈铮的视线,扬起一个笑:
“我叫林夏,夏天的夏。”
“那我走了。”林夏摸了摸耳垂,摆了摆手。
“等一下,”陈铮抿了抿唇,他伸手将林夏耳边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低声说,“你头发乱了。”
“哦,谢谢。”林夏的心怦怦跳,像擂鼓一样,手指留在她耳后的温度还未消散。林夏抬头,撞进少年装满笑意的眸子。
她慌乱的跑远,跑到家门口时,摸了摸自己早就红透的脸颊,抿唇忍不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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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周末过后,林夏就转学到了三中。在进新班级之前她是忐忑的,她调整好呼吸,进门做了自我介绍。
因为林夏漂亮的脸蛋引起班级里不小的骚动,有一个男生甚至还吹起口哨,陈铮不耐烦的踹了一脚那男生的椅子,才让人不敢再有动作。
林夏坐在了陈铮旁边,陈铮静静看着女孩的侧脸入了迷。
窗外晴空万里,温暖的阳光浅浅的落在女孩身上,林夏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对上陈铮的视线,笑着说:
“别看我啊,看题。”
陈铮心虚的移开视线,嘴硬道:“不让看就不看。”
快去吃午饭的时候,陈铮从书包里拿出一条项链,放在林夏面前,晃了晃,挑眉笑着递给她:
“以表感谢,这个项链当作谢礼。”
林夏欣喜的接过,仔细的看着手中的项链,项链的款式是一朵茉莉花,林夏开心的道谢,她认真的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陈铮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抱起篮球,他轻咳了两声,别扭的说:
“下午我有篮球比赛,你记得来看。”
林夏点点头,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不知道,两个人的小互动都被坐在远处的阮蔷薇看到。她不甘心,她也足够漂亮。但陈铮的目光从来都没在她身上停留过。
一个计划,应运而生。
林夏很快吃完饭,去小卖部买了几瓶饮料,她抱着一堆饮料准备去操场那里找座位。刚出小卖部,门口几个女生就拦住她。
为首的女生面色不善,几个人将林夏带到厕所,因为是午休时间厕所空无一人。阮蔷薇对身后几个跟班眼神示意了一下,三个人合力控制住林夏,抓着头发按着她的脑袋往水桶里撞。
几瓶饮料滚落到地上,污水涌进鼻腔里,呛得她喘不过气,几个女生死死抓着她的头发,粗暴的动作让她没法逃脱。
林夏想大声呼救,但快窒息了。她跌到地上,全身的衣服早就湿透,狼狈不堪。她意识模糊,流着眼泪,无力的问:“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明明不认识你们。”
阮蔷薇捏住她的脸,用力甩了两巴掌,得逞的笑:“没有为什么,谁让你勾引陈铮。”
“狐媚子脸,再勾引他,不会是按水桶这么简单了。”
林夏脱力的趴在地上,握紧了手中的项链。
幸好,项链没有什么损伤。
对不起陈铮,我来不及去看你的篮球赛了。
篮球赛快开始了,陈铮站在操场中央,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林夏的身影。他有些失望,小声说了句: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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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蔷薇做事很聪明,每次都能叉开时间点将林夏拖出去。陈铮好几次回来看到林夏身上有些湿,身体颤抖。他摸了摸林夏的额头,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林夏摇头,趴在桌子上。陈铮抿了抿唇,他下课立刻去接了好几瓶热水,又偷偷翻墙去小卖部买了暖宝宝。他一股脑的塞进林夏书桌里,什么也没说,眼神关切的注视着她。
林夏扬起一个轻松的笑:“谢谢你,我真没事。”
身边人投来八卦的目光,陈铮的好兄弟偷偷问:“你是不是喜欢上林夏了。”
陈铮看着女孩恬静的侧脸,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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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第几次被阮蔷薇霸凌后,林夏无力的躺在地上。
“你这个贱人是不是喜欢陈铮。”阮蔷薇抓起林夏的头发恶狠狠的质问。
“对啊。”林夏笑了笑,好看的眸子平静的直视她:“我就是喜欢陈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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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末了,陈铮有些紧张,他计划着在放假的前一天跟林夏表白。他和几个兄弟制定了计划,在那天买一束花,在花里藏下写给林夏的信和玩偶。
因为这事,陈铮都没心思打球了,朋友笑他,“真栽在那姑娘身上了啊?”
“嗯。”陈铮笑着点头。
他喜欢林夏,很喜欢很喜欢。也许是那天夏夜他就动心了。他也是第一次喜欢人,不知道怎么做。朋友跟他说要主动出击,陈铮也觉得有道理。
六月的最后一天,陈铮收拾好书包,他对林夏说:“放学等我一下,我有事要说。”
林夏说好,她先出了校门,在校门口等着陈铮。
阮蔷薇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林夏身边经过,她给旁边的黄毛使了个眼色,黄毛立刻会意。
黄毛笑嘻嘻的走到林夏旁边,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看。他掐了下林夏的脸蛋,推搡着林夏往旁边的小巷子走。
见林夏要反抗,几个人抓住她往巷子里拖去。黄毛死死捂住林夏的嘴,拖到小巷子里后几个男的上前撕开林夏的校服。
林夏痛苦的挣扎,她流泪,脏兮兮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她恶心的快要干呕出来,像触手一样,她无能为力。
“这小妞身材不错,拍下来的照片也好看。”黑暗中,刺眼的灯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照相机的声音不断响着,污言秽语充斥着林夏的耳朵,她痛苦的闭上眼,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颤抖的站起身,手机里的消息一条条蹦出来。陈铮的未接来电有二十几条,校园群的消息布满了整个屏幕。
她指尖微颤,点了进去。群里有几十张林夏昏迷时照的不雅照片,校园群聊的热闹。
:我以为这女的是个清纯妹子呢,这么一看也不是什么好货。
:身材可以啊哈哈哈
满屏的话刺痛了林夏的眼睛,她瘫倒在地上,
无声的哭泣。她抱住自己,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疼痛快要让她绝望的死掉了。
林夏颤抖着手,给陈铮打去了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陈铮急切的问:“林夏,你在哪?”
林夏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陈铮,你以后不要再打架了。”
“你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陈铮,你别忘记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有风声传过来。
陈铮心慌的厉害,他刚刚问了所有和林夏认识的人没一个人知道她在哪,听着林夏的声音,他的胸口一阵阵的抽痛,声音嘶哑:
“你是不是还在学校,你不要乱走,林夏,你在哪你告诉我,我去找你好吗。”
他急的快要疯了。
林夏站在顶楼,任由风吹乱她的发丝,她握住电话,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下,她笑了笑,说:
“陈铮,我喜欢你。”
挂断电话,她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白色裙角被余晖包裹着,缓缓坠落。像蝴蝶一样,倒在血泊中。天边是橘红的夕阳,那抹纤细的身影倒映在陈铮眸中。
她死在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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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铮不会忘记,林夏死的时候手中还死死握着那条项链。那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他只是想给最喜欢的女孩一个惊喜。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去小巷子里找找,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早发现她的异常。
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他割腕了。
不断流血的手腕并没有让他感到疼痛,陈铮忽地想起很久以前,他打完架满身是伤,站在巷口抽烟,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塞给自己一袋药。
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漂亮的眼睛弯的像月牙。
她说,“我叫林夏,夏天的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