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惘生

    古庙残败,阶苔梁朽。

    阳光也似微凉,穿透半折窗棂,划破一室幽昏。

    庙宇正中,本该修筑神龛金身处,却赫然停着一口玄棺。

    沉黑色棺木咯吱一声,竟是由内开启,发出极刺耳一道哀鸣。只见棺口半开,半晌不再动静,倏而伸出一只苍白过分的手来,撑着棺椁,带起一袭素色白裳,似妖,似仙。

    是个青年。

    那人眉眼堪可称作艳丽,偏生一副古井无澜的模样,宛若死物,一身素白叫人衬得鬼气森森。

    白衣青年自棺中起身,出庙,犹带了几分踉跄,不知为何眉头紧锁,忽而抱头蹲下,似是大梦初醒,又仿佛忆起了旧事,故人。

    良久,起身,折返破庙,再出来时,手上多了把长剑,锈迹斑驳,面上罩着一张鬼面狰狞,不见神色。

    匆匆而去,像是要去做什么要紧事儿,耽误不得一刻,一秒。

    庙中空棺寥落,随着青年远去,渐渐化作齑粉,散入风中。

    若是细细辨认,那棺上本是刻有字迹的,写着——

    “师尊太阴君徐荆,天晟元年。”

    ___________

    二·往事

    我叫徐荆,三百年前,死在长洲的那个徐荆。

    当年十四州有个鼎盛一时的大宗门,唤作八仙门,我十一岁拜入门下,十七岁问剑骊山大比,一战成名。他们管我这样的叫天才,我也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个天才,如是经年,风光无两。

    师尊认为风头太盛不利于修行,便许我独自下山历练,掩面化名,扮作一散修,游历四方名川大山,偶尔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日子似乎和原先没什么区别,我想。

    转机发生在下山第二年,那年我二十一,我遇到了重朝。

    准确的讲,是重朝的娘。

    那段时间妖族内乱,大妖间吞并残杀,底下人闯入凡界趁势作乱是常有的。我本在一凡间小镇上,听闻远郊深山有处村庄被屠,全村山民尸骨无存,皆被吸干精血,化作一地污血碎肉,并不感到惊奇,却不知怎么心念一动,即刻闻名方位动身前往。

    一路御剑,待到了口中山村,果真不见活人,即便这山村褊小,也不该……

    看痕迹,不过三天前,细细探察,犹能感知到那妖踪迹——是有恃无恐?竟丝毫不做掩饰。

    是只大妖,实力不俗。

    心头涌上一阵奇异的兴奋,我想,大概是剑久未出鞘,手痒。

    循着妖气一路追踪,到了后头,血色妖气几乎快要凝成实体般浓郁。

    追上这妖的过程太过容易,我有些奇怪。

    行走在遮天蔽日的血雾中,我仗着修为和法器,终于定位到血妖本体。

    那只屠村的大妖此刻奄奄一息地倚着一块儿石头,遍体鳞伤,止不住的鲜血便顺着苍色巨石蜿蜒而下,不详的血雾缠绕周身——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相当美的女人。

    她应当早就感知到我,却不试图逃,只是费力睁大了一双赤瞳,木然地扫过我的面容,又在我手中的剑上停了一会儿,半晌,幽幽开口:“为何不动手?”

    竟是人族官话,那种兴趣又欣然浮现,掩盖了隐约的不安:“你是谁?为什么要屠村?”

    像这般修为的大妖,便已算踏入修行,尤忌因果,轻易不沾人命,哪怕是要吸□□血,也不该屠尽全村凡人。

    许是命不久矣,那女妖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似哂似嘲,道:“道友何必知道那么多呢?相逢即是缘分,我伏诛,但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她的声音沙哑,残余的几分艳丽融在其中,宛若一朵带毒的花,于残败降临之际用仅剩的鲜妍引诱一只无辜的小兽,与之共赴凋亡。

    二十一岁,不要问我是否真的相信那女妖,便是不信,我也十足自信自己不会栽在她手上,何况,我实在是好奇,比起被屠的那个山村,显然眼前大妖为何沦落至此的故事更有趣——这边是二十一岁的徐荆,莽撞又傲慢,天真而残忍,上百条人命,不若一个故事,一段奇闻。

    反正,已经死了,不是吗?

    我答应了她。

    “吾名奚月。”女妖缓声道,“先皇座下战将,位列十九。”

    奚为奴姓,我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昔日吾皇对吾有知遇之恩,脱吾奴籍,赐吾名讳。”

    妖皇重楼手下只有一位女将,也只有一位出身战奴。

    “今吾皇陨落,众王争权,倾覆之际,吾身负重任,托付未效,断不敢追吾皇而去。”

    血妖奚月,奚十九。

    “你要我做什么?”我微觉不对,却不知预感从何而来。

    “你不想知道,所托为何?”奚十九笑了,分明面上颓势更甚,却笑得近乎诱惑。

    “无外乎兴复大业,妖族至宝,血脉遗孤。”我漫不经心道。

    “对,也不对。”奚十九笑意越发盈盈,若非此景实在诡异,倒也算得上倾城之姿,“你上前来。”

    我皱眉不语。

    “快些,吾时间不够了。”

    终是走上前去。

    只见奚十九撑起残躯,却忽然一怔,赤瞳几变,其中翻涌着我看不明晰的神色,竟是微微一叹,“他喜欢你,吾不能杀你了。”

    话语间透着遗憾。

    谁喜欢我?

    尚未等我反应过来,她已伸出一只生着寸许长鲜红指甲的手,毫无犹豫地剖开自己的腹腔——刹那间血气翻腾,原本只是静流细涓的血水猛然决堤般暴涨,却又在转瞬间平息,消失殆尽。

    奚十九看起来已难发一言,深入腹中的手却并未停下,艰难而又决绝地,取出一件事物来——一枚内丹,通体莹润,忽而破碎开,被极其纯粹的灵力包裹着,飞入我手中。

    灵气沸腾,扩展,最终化作一个婴孩,沉甸甸坠在手中,有温度,有吐息,几乎将我灼伤。我猛然一惊,想要收回手,又强行抑制住冲动。

    “奚十九,你这是何意?”

    此事至此我方觉荒谬至极,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堂堂一个大妖,叫一个正道修士给自己养孩子,搞不好还是前任妖皇的种。

    “吾留不住他。”女人不笑了,那张美得惊人的容颜已然灰败,血色裂纹攀附上她的脸,逐渐割裂眉眼。

    脆弱,这个词不该出现这样一个凭借杀戮之名立身的大妖身上。

    “他说喜欢你,那么,他是你的了。”奚月吐出最后一句话,语气带着一种强作的戏谑,最终还是像是累极了般闭上眼,一句话没头没尾,却再也没人给它注解了。

    再灿烂的花,也总得枯败。

    一地血水,红颜枯骨,而已。

    而我,徐荆,十四州的希望,年方二十一的大好青年,喜当爹。

    这世界真是疯了。

    面上不露声色,我自己却是明显察觉,随着奚月话语落下,心头原本的兴致勃勃荡然无存,只感到十足乏味。

    这都是些什么。

    我冷冷地看着美艳的女妖化作一滩血水,脏污腥臭,与山村中被她屠戮的凡人并无两样。

    我觉得自己的心境在踏入这方村落后便有些奇怪,仿佛不久前那个满心探究得有些刻意的少年郎不是自己,或者说,随着这妖的死,胸中那股驱动我行动的力量一道消失了。

    修者重心境,现在才感到不对劲,本身就很诡异。

    手中还抱着那个自血妖腹中剖出的婴孩,有着恒温动物的温度,时间久了,竟有些烫手。低头,看见男婴堪称恬静的睡颜,纯净的灵气裹着他,稚嫩的脸蛋几乎带了几分圣洁。

    叫人毛骨悚然的纯洁无瑕。

    简直,像我一样。

    “你好……是你说喜欢我吗?”我垂眸看着他,倏然笑了,“重朝,这个名字怎么样?”

    婴孩还在沉睡,只剩下我在自言自语:“我觉得很好听。”

    血雾消散,黄昏,荒山野岭,偶有鸮鸣一二,分外苍凉。

    该走了,我想,这不是正道修士久留的地方。

    那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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