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漆成玉冷汗涔涔，连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什么死法都想好了。

    她僵硬地哽咽了一下，正准备转身却被那人锢着肩膀先一步转了过去。

    她惊地要叫出声，可又怕引来更多的人，只能倒吸一口凉气。

    转瞬回眸，漆成玉满脸惊愕地望着面前这人。

    只见他一双漆黑深沉似井水的眼直勾勾盯住自己，片刻时间漆成玉仿佛自己就已被他拉入漩涡之中。

    那人的神情似乎比自己更加惊愕，漆成玉后退一步便是花池，只能被迫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她窘迫地将脸别过一旁，却失误擦过他的脸颊。

    细腻的皮肤触觉，使她愈发尴尬，心脏揪紧，可他身上浓烈的侵略意味却让她无法忽视，熟悉又陌生。

    “你怎么在这里？”

    清润明净的声音响起。

    这、这、这个声音.......

    漆成玉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就先快一步，几步向前就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余光瞥见那道邤长的身影，漆成玉脑中轰的一声，一时乱了分寸，她万万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碰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男主梁述！

    漆成玉心底划过震惊，心想怎么会是他先来到院中？

    在原著中，应该是男二陈易琅先到一步，找到此刻自己手中捏住的夜明珠，用以嫁祸梁述。

    怎么如今走向却与原著不同起来了？

    但此刻形势所迫漆成玉暂时不得细想，只能尽量打消梁述对自己的怀疑。

    “回大人，”漆成玉尽量避开梁述锐利的目光，面对着地面回道，“奴原是被管事吩咐来小姐院中洒扫枯枝落叶，正准备去偏院中取器具，却不想看见了小姐...小姐竟然......”

    良久，梁述都不曾出声，漆成玉仍旧跪在地上，甚至连语气都带上了些许哭腔，大气都不敢出。

    一股莫名的情绪充斥在二人之间，漆成玉觉得梁述似乎在压制些什么。

    她抬起头与他对视，惊鸿一瞥，片刻间好似周遭一切事物都被无限放大，漆成玉不自主地停止了呼吸。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一并退让！”

    一抹绿衣闪过，身后跟着一波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院子给围了起来。

    梁述却她失神之时目光一凛，好似有读心术一般，一把夺过了漆成玉手中藏着的夜明珠，趁众人不注意藏入了袖中。

    漆成玉被人从身后架了起来，她惊愕地抬头，只见领头者一身绿色从六品官袍，此刻正站在梁述身旁，满眼警惕地打量着自己。

    她两手空空地顿滞在前，愣愣看着梁述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瞬间不知他是何意思。

    梁述侧过身，微皱眉头，随后扬起右手，示意放人，“不必如此，这人是吴府下人，第一个发现尸首的便是他。”

    叶林一脸疑惑地望向他，一脸不可置信地仿佛在质问着你确定？

    身后失去禁锢，漆成玉如释重负，直起身来松动下肩膀。

    “禀大人，我们在吴娘子的房中发现了许多丹青，甚是可疑。”

    大鄞尚雅，大户人家的娘子喜作丹青并不算什么稀奇事，有些人家甚至满屋都是名家藏品，也是常事。

    漆成玉满心疑虑地跟在梁述身后，心中正想着梁述刚刚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明知自己拿了他的夜明珠，为何不当众揭穿？他又是如何先陈易琅一步到场？又怎会如此巧地碰见自己？

    漆成玉正郁结，脚还未踏进房中，稍一抬眼，就被眼前之景惊愕。

    只见屋内四面墙壁都被无数幅丹青画作遮蔽，不仅如此，就连地面上都七零八落地散着丹青。

    更使人心悸的是，这些画作的主题都是一年轻公子的肖像，一袭白衣伫立在画布之上，仿佛下一步就会从画幅之中走出来。

    叶林上前一步，摘下墙上的一幅放在地上，与其比对观察，梁述蹲在地上，伸出手细细摩挲着画布的材质。

    “如何？”叶林问道。

    梁述不急不缓地摇头，画布都是正常从东市购入的偏上等材质，没有任何问题。

    漆成玉心底却隐隐约约起了些预感，她蹲在地上，面色沉静地端详着两幅画中的人物。

    两幅画中人物明显都是同一个人，一身素衣，只是面容模糊，猜不出身份。

    “吴大人何在？”梁述问。

    “正在院外候着。”叶林说。

    漆成玉头也不抬，下意识地命令道：“叫他进来一趟。”

    叶林的动作停滞片刻，一脸莫名地望向漆成玉，心想这吴府的仆人都这般没规矩？

    他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从六品官员，竟被吴府一个下人这样随意调遣，心里真是不是滋味。

    梁述见他迟迟未动，不免微燥，抬眼说道：“还不快去？”

    叶林简直要惊掉了下巴。

    少卿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人明显是尸首第一接触人，应该是重要嫌疑对象啊，如今怎么......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可动作却不敢慢上半分，仍是将院外的吴相给带了进来。

    吴相被人扶着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五十多岁的年纪，虽双鬓微白，但面上岁月的痕迹相比同龄人来说不算太显，如今身受丧女之痛，神情明显憔悴了不少。

    梁述直起身子，面色沉重，“节哀。”

    漆成玉偏过头，悄悄在一侧观察着吴相的神情。

    在看到满屋丹青的那刻，吴相的反应与其说是惊愕，不如用愤怒来解释更为合理，他双拳在腿侧紧攥，嘴唇紧闭，迟迟说不出话来。

    梁述等人也不急，等他的情绪略微消散，才缓缓开口说道：“想必吴大人对画中人并不陌生吧。”

    吴相苦笑，话到嘴边仅剩叹息，还能说些什么呢，他眼角挤出一滴泪珠，轻声说道：“早知若是今日下场，我又何必那般强求。”

    听完，漆成玉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呵，又是这老掉牙的棒打鸳鸯套路。

    梁述看到漆成玉不经意做出的表情，心下一沉，在听完事情原委后，便让吴相离开。

    漆成玉在吴相来之前就对这段关系猜的七七八八了。

    这画中人是一介平凡书生，吴云溪在一次诗会上与之一见钟情，来来往往几次后，二人便坠入了情网，不料却遭到吴相的强烈反对，吴云溪至此之后性情大变，闭门不出。

    对于吴云溪的惨死，吴相解释说，自己是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选择轻生这条路。

    可事实真的是轻生吗？

    漆成玉眼前闪过吴云溪脖颈上那一道道的红痕，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她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数十幅丹青都未曾直接描绘出画中人的侧脸，所有出现的都是一个模糊朦胧的身形和侧脸，很明显，吴云溪是在刻意回避着此人的身份。

    漆成玉沉吟片刻，心中有了更清楚的答案，正要呼之欲出，却被梁述抢先说道：

    “她在刻意保护他。”

    二人眼神刹那间对上，随即，梁述转身向叶林吩咐到：“按照画像的头身比，去长安各大书院中彻查所有书生，找到与其头身比一致的人员，将其一一记录在大理寺名册中。”

    “先慢着！”

    漆成玉连忙出声阻止，却不想这一举动彻底激起了叶林的不满。

    叶林本就不解梁述频繁的回避之意，如今又被这小小的吴府杂役指教做事，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直起身，拧眉严声：

    “你这小厮，着实无分寸！大人的决策岂容你一个嫌疑犯来置喙，你若再有异议，打断办案流程，我便以阻挠办案的罪名将你立刻收押大理寺！”

    漆成玉霎时收了声，也怪自己还没适应这个新环境，还当是在解剖室中，可以自如地安排助手分工，如今这情形被叶林怼得哑口无言。

    她鼓起双颊，皱了皱眉。

    情况紧急，暂时顾不了那么多了。

    漆成玉一把将地上平铺的丹青掀起，放置在桌子上，将指关节比着画中人的头颅丈量着。

    她回眸看见梁述略带疑惑的眼神，胸有成竹：

    “只怕吴姑娘所思所想之人并非是我们所认为那般简单。”

    梁述一个眼刀飞向叶林，示意他立刻闭上嘴，朝漆成玉点头道：“但说无妨。”

    说罢，漆成玉以指节为尺，为二人比划解释说道：“画者在作丹青之时，通常对人物的头身比例都会有着严格的掌握，”

    漆成玉以画中一个人头为单位，从头丈量到脚刚好是七个单位，

    “一般情况下，正常人的身长大概在七个半头左右，男性身长甚至可达八、九头，但在作画过程中，画师为了使人物呈现出更完美的身体比例，会下意识地拉长人物的身长，例如，身长六头的女性会被拉长到七头身，而男性则多被拉长到八个半头身甚至九头身，极少有男性会在画中比例呈七头身。”

    漆成玉话锋一转，看着叶林略显呆滞的眼神，继续道：

    “我方才仔细观察过，屋内丹青虽有几十幅之多，但画风画韵画法皆出自同一人之手，更有意思的是，画中人物虽一身男装扮相但身长皆在七个或七个半头身左右，”

    话落，漆成玉嘴角的笑更显意味深长。

    “你的意思是，吴娘子所痴恋的书生是女儿身？！”

    叶林大惊失色，世界观仿佛崩坏一般，嘴里喃喃说道：“绝无此种可能，荒谬至极。！”

    “叶大人先莫要这般急着妄下结论。”漆成玉早就料到他们会质疑，于是继续说道：

    “梁大人，还请您将手边的丹青递来。”

    梁述精致的眼眸染上几分打量之色，他并未说话，只将丹青顺手递了过去，

    这一幅画又与上一幅略有不同。

    画中人物侧过身子，缥缈虚无地露出三分之一的侧脸，又是淡色修饰，更显朦胧不清，瞧不出画中人的具体样貌。

    “头身之说确有些牵强，叶大人不信情有可原，但还请叶大人请看这幅画中人的眉骨之处，虽然只有半张侧脸，但还是能看出此人额头相对饱满，额心饱满，顺势连接鼻梁，且眉峰与眶骨共同作用形成眶骨折叠，眉骨整体而言较为柔和清冷。”

    漆成玉话音刚落，叶林便凑上丹青旁眯起眼来，似是觉得漆成玉所言有理，并未出声反驳。

    “若是男子，额部大多呈后倾之态，眉心平整，眉弓线条更趋于陡峭硬挺……”漆成玉觉得这些理论空口无凭还是缺乏直观性。

    她沉吟片刻，突然有了灵感，望向一旁梁述的面庞，双眼生熠：

    “就拿少卿大人做例子，少卿大人鼻骨直挺，眉峰外侧较图中人物而言更高，整体而言更显锋利骨感，相较于画中人而言正巧是反面例子。”

    梁述眉眼微微闪动，但话语却不带情绪：“好你个小小杂役，竟然敢拿本官当做你的例子。”

    叶林也哈哈大笑三声，完全不把漆成玉的话放在心里：“我们大人本就是人中龙凤之姿，自然与平凡人等不一样，区区一个寒门书生，怎能与少卿大人相提并论？”

    他的脸陡然贴近漆成玉，眼神犀利：“若照你这般说，我瞧你这眉骨倒更像是女子相貌，莫非你也是女子？”

    一时之间，漆成玉潜意识里被吓了一跳，竟微微后退了半步，但很快稳定住了心神。

    叶林瞧见她吃瘪的模样只当她是不愿被人扣上娘子帽子，仰起头哈哈大笑三声，并未当回事。

    漆成玉移开视线，想看看梁述作何反应，却只见他一双眼睛里好似蒙了一层氤氲的雾气，似幽黑深潭，显得十分清冷，却也让人莫名生寒。

    漆成玉见状，心下一沉，直喊糟糕。

    她一时竟忘了自己此刻不过是吴家一名小小的佣人，怎么如此招摇，看梁述如今这反映，她生怕自己会让他生疑。

    漆成玉转开脸，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串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女子娇脆的声音：“梁述哥哥！”

    漆成玉闻声一回头，就见两名芳华少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带头的那位满头插着华丽的珠翠，脸上竟还盈盈挂着笑，看见梁述的那一瞬间眼神如烟花般亮了起来，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旁的人。

    身后跟着的那位身材纤细，好似柳树般轻柔顺意，明明身着淡色，却让人一晃眼便第一个注意到她，散发出来的恬静轻柔的气质使人如沐春风，只觉温暖。

    再仔细瞧竟发现那姑娘眼圈红红，好似哭过一般，更显单薄，弱不经风，让人的保护欲瞬间就上来了。

    漆成玉不是傻子，一眼瞧出了那位傲娇大小姐便是京城出了名的痴恋梁述的安阳公主，她嘴角抽了抽，心底暗道不愧是男主，果真多情。

    安阳热络地牵起梁述的双手，却被梁述淡淡地躲开，安阳一向被梁述拒绝惯了，这次也不介意，嘴角两个酒窝迟迟不曾消退，好似此地从未发生一条命案一般，她抬起头甜甜朝梁述笑了笑，随后指向那名跟随她而来的女子说道：

    “梁述哥哥，我知道是谁杀了吴云溪，你看，我还给你带来了人证。”

    梁述实在是太了解安阳的性子了，只当她是为了来见自己胡说八道，但他仍旧问道：“请问这位娘子是?”

    漆成玉望着那娘子微启的双唇，不知为何，她的心脏怦怦跳，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那位娘子朝梁述施施然一笑，眉间忧愁却未散几分，言语平淡却不失柔和：

    “家父礼部侍郎陈锦，小女陈易禾，见过少卿大人。”

    一瞬间，漆成玉眉头突突直跳，头皮好似快要炸开。好家伙，这位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原书女主么？！

    她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暗自腹诽，这破系统，一天之内kpi直接给她拉满了，男主女主女二轮番上线，就差个男二吃满汉全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