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和室友在夜晚把烤串谈心之后,王红霞和室友的关系便越发突飞猛进起来,她自认已经和室友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室友居然是大学毕业,高学历人才!室友还鼓励她可以考个夜大,她会试一试的。
所以在王红霞把东西忘在宿舍,中午回去取的时候看见室友和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起在宿舍吃饭,她觉得天崩地裂。
这个陌生人是谁,竟然可以和室友单独约饭,她要闹啦……难道她不是室友最好的朋友吗?
因为年轻而位高,作风拼命,又是女性,室友在厂里颇有些风言风语。她和室友走得更近之后,她其他朋友遮遮掩掩和她说了些室友的流言。
这些她全都不信,她知道室友是什么样的人。王红霞疏远了其他朋友,只把她们当一起聊天的同事。
综上所述,室友在厂里不可能有能和她一起单独约饭的友人。
听见开门声,室友转头看见王红霞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惊慌。
王红霞取笑道:“好呀,你趁我不在,吃什么好吃的呢?”
她一边走进来一边笑着说:“这位是?”
王红霞直到走进才看到坐在室友对面之人的长相,她有些惊愕,差点惊呼出声。
室友对面是个看上去四十多的中年妇女,眼角和额上有些许皱纹,容貌如何已经看不清楚了,因为她瘦脱了相,浑身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一副不正常的蜡黄之色。
这明显是生了重病……
室友勉强扯了扯嘴角,介绍道:“这就是最近几天帮我们宿舍打扫卫生的阿姨。我回来看见阿姨正在打扫卫生,想着饭点了,阿姨打扫也辛苦了,干脆请她吃个饭。”
王红霞连连点头向阿姨问好,阿姨局促地后退半步,也低头问好。
王红霞扯了扯室友的胳膊,用阿姨听不到的声音在室友耳边问:“阿姨是不是生病了?那要去医院,不是上班……”
室友的神情莫名有些忧郁,她的脸上又透出些许母性:“去医院要钱……”
“阿姨的儿女不孝顺,连治病的钱都不出?!”王红霞诧异地问,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
“不是不是,我女儿很孝顺的。”阿姨抬起头焦急地解释,“非常孝顺,孝顺过头了。所以我才想着给她减轻些负担。”
王红霞不好意思地望向阿姨,正准备道歉,却突然觉得阿姨和室友在某个角度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王红霞眨了几下眼,细细一看,两人又根本一点都不像。
自从窗帘坏了以来,她们白天晚上都用灯光照明,而灯光昏黄,王红霞一时看差也是有的。
王红霞向阿姨道歉,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待在这个让她尴尬的地方了,从盒子里抓了一把糖果递给阿姨当道歉礼物。
阿姨欣喜地接过了:“这是我年轻时候就最喜欢的糖果了。”
王红霞释然地笑了:“室友最近也很喜欢这个糖果,阿姨你们俩真有缘分。”
伴随着风扇永不停息的刺耳噪音,室友在被打了一圈柔光的灯下笑得灿烂夺目,就像是照片里永远不会褪色的影像。
这是王红霞对室友最深刻的印象,那天过去后没几天,室友便突兀地辞职了。
厂里都议论纷纷,室友的项目完成得漂亮,已经板上钉钉要升职加薪了,怎么这么突然就辞职了?
王红霞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自封是室友在厂里最好的朋友,但是她们统共认识了不到一个月而已。室友可能不这么认为吧?
室友离开前修好了窗帘,似乎也修好了空调,反正自从室友离开以后空调温度便正常了起来。不过可惜,再也没有清洁工给她们宿舍打扫卫生了。好嘛,她也知道自己还不配拥有清洁工。
室友另外给王红霞留下了非常多的书籍并附一张信纸,叮嘱王红霞好好学习,多读书,读好书。
信纸上室友的字迹娟秀而清丽,其中殷殷期盼之意几乎跃然于纸上。王红霞捧着信纸大哭一场,想不到她在就比自己大七岁的室友身上竟然体会到了母爱是什么滋味。
王红霞怀着室友对她的期许,越发努力工作起来,她渐渐不在乎老员工对她的努力背后说的那些酸话,只在乎自己的能力有没有提高。
她很快通过了实习期,得以转正。当她走进人事科的时候觉得十足地骄傲。
现在不是入职旺季,人事悠闲地喝着茶,讨论着厂里的八卦。王红霞去办理转正的时候人事夸了她两句,说她被领导看中,前途无量什么的。
“走了一个你室友,来了一个你。”人事无奈地笑了一笑,你们衬得她工作得不够努力了。
“毕竟我想尽快有宿舍配阿姨的待遇。”王红霞调侃自己。
“配阿姨?”人事疑惑地问办公室的其他人,“我们厂里什么时候有宿舍配阿姨待遇了?”
其他人纷纷摇头,表示没有。
王红霞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电光石火之间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她放低声音,轻轻问道:“领导宿舍也不配阿姨吗?”
“不配。领导每年才住宿舍几天,配阿姨不是浪费嘛。最多是领导说要住宿舍,他住的期间清洁工兼职给领导打扫房间,加点钱的事情,何必再多请人。”
人事狐疑地看着王红霞:“你志向还挺高……”
王红霞心里惶恐,面上讪讪笑了两声:“目标嘛,总要定高一点的。”
她第一次有些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怕戳破什么,可是当个糊涂蛋也实在对不起她的好奇心:“对了,我宿舍的空调有报修过吗?”
“没有。”人事摇摇头,“你宿舍空调坏了?那玩意可金贵了,要真坏了你可讨不了好……”
人事有些幸灾乐祸,领导夸奖的同事也不怎么样……
王红霞笑着否认,笑得像哭一样:“当然没有。是上两周有一次面板不亮,我叫室友来报修。结果后来我发现是我忘记插插头了,没电空调当然不能用。我忘了室友后来有没有取消报修,现在再问一遍。毕竟空调确实是个金贵东西……”
人事见没小辫子可抓,对王红霞犯的糗事不感兴趣起来,她自己都没能有空调,做什么要听王红霞炫耀她和空调二三事。
人事流露出明显的送客意思,王红霞还留着不肯走,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人事:“我室友为什么辞职?”
人事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怜悯,室友辞职了,人事想起的全是室友的好了:“也是个可怜人。她妈妈肝癌晚期了,不知道找了什么偏方,勉强吊住了命,但是又离不开人照顾。
她没爹,只有这么一个妈妈,可不是只能辞职回老家照顾了嘛。
说起来她也是运气不好,她大专毕业,学历不错,马上又要升职了,眼看着前程似锦,居然就摊上这么一桩祸事。幸好她妈妈是以前的大学生,估计有点家底,但以后也是坐吃山空,可怜……”
王红霞浑浑噩噩地走出人事科,身上全是汗,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汗。
和她相处,和她住一个宿舍,和她交朋友的到底是谁,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她理应恐惧,但她的醒悟来得太晚,恐惧也显得后知后觉起来。她将手放在额前,抬头望着那一轮烈阳,大夏天竟然也会如此……
王红霞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又那么陌生。
“来个人搭把手啊,王红霞她中暑晕倒了!”
王红霞失去意识之前,听到有人好像隔着一层玻璃对她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