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面镂空面具静静的躺在泛着木香的盒子里，通体的银白带着点点青翠。
秦若华第一眼就喜欢它。
女子皓腕轻轻一伸，便把它从木盒子拿了出来，用贴身的手巾轻轻擦拭，随后又拿出一面铜镜。
铜镜里的少女双眉修长，双目似一湾泉水，倒映着温柔的色彩。
少女对着铜镜缓缓戴上面具。
半截面具虽是玉石做成，但戴在脸上并不沉重。
半张面具只露出了她娇小的左脸，和淡淡红唇。
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引得人想摘下那半面具，窥尽那剩下的娇容。
二
夏夜冗长。
秦若华略有失眠，便起身走上小院亭中。
她拿出自己爱不释手的面具再次擦拭，绢帕一遍又一遍拂过它的轮廓，像是在触碰自己的爱人般。
月色如辉，透过沉沉薄云撒下，亲昵地蹭着秦若华光洁的面容。
月下美人。一时间，在月光照耀下缓缓显形的半面竟有些痴了。
察觉视线，秦若华看去，却见一位白衣隽秀公子站立于亭外。
少女有些惊慌，抱起那半面面具步步后退。
夜中闺房外，却有男子站立院中。莫不是登徒子？
眼见一直退后的少女要坠入亭外的小塘，男子一个翻身，拦腰抱住她。
秦若华有惊无险，匆匆感谢过后，便移至另一方，尽可能远离这个男人。
瞧见对面女子一脸防备，半面无奈说出自己的身份。
“你说你来自这半张面具？”
秦若华难以置信的抚摸着光滑的银白面具。
“小姐信也好，不信也罢。在下名叫半面。”半面朝着若华作了一揖。随后半面又问道：“不知小姐芳名。”
秦若华虽是不信半面方才的话，但看在半面并没有多少恶意，加之方才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可能她这会正在塘里呛水，于是便放下几许防备之意。
“小女子姓秦名若华。”
秦若华回他一礼。
半面轻笑：“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真是应了秦小姐这人。”
闻言，秦若华红着脸低下头，声音微糯：“公子也是喜读《楚辞》？”
“正是。既然这样，你我都喜《楚辞》。在下可否邀秦小姐相谈片刻？”
等秦若华答应，半面便踏上亭阶。
奈何白日里下过小雨，筒靴踩在长有青苔的亭阶上略有不稳，半面就直直向前倒去。
秦若华瞧见，一急，匆忙奔去，想稍稍扶住。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低估了半面的重量。
白色的衣诀扬起，带着几片风吹来的青叶。长短不一的青丝交缠一片。
似有什么软糯带有湿滑的东西滑过脸庞，直至耳畔，伴有点点热气。
秦若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身上的人却不见了。
月色照耀下。银色镂空面具就静静的躺在石凳上，仔细一看，点点像是搽了粉的苍翠在这一片银白上显眼至极。
拿起面具，若华抿嘴轻笑。
这害臊的家伙。
三
少女一袭淡黄襦裙，青丝被分成两股，结髻于顶，束有肖尾，垂于其肩。左脸妆面素雅，本该落脚于额间的红色花黄此时轻轻勾勒眼尾，略带一抹邪肆。右脸被半张镂空银白面具掩下，在烛火闪烁中，面具上的点点青翠映在她黑眸中。
少女娇俏的模样印在众人的眼里，也刻在半面的心上。前些日子里少年和少女闹了别扭。但他不放心少女一人前来宴会，于是隐在了一处。
金黄的枯叶纷纷扰扰的飘落于地，些许落叶至于少女的发梢。
隐在少女身后的半面伸手把它摘下。
看着少女的抹了少许胭脂的左脸。
不禁让半面想起那天夏夜里，嘴瓣接触少女右脸时的那种软儒之感。
青丝之下，某人的耳朵殷红一片。
然，多事之秋，从古至今，总难避免。秋夜皇宴之中，杀手早已埋伏。
片刻之间，刀光剑影，血花不值钱似的飞洒一片。方才还动人的小姐们此时已然变貌失色，下一秒，只剩下一具具温热尽失的残尸。
一时间，惨叫声不断。
一股猩红的血飞溅在若华脸上，滴落少女的眼中。秦若华颤着身子蹲在草丛里捂住自己的嘴。
半面轻轻抱住吓得身子发凉的秦若华，以示安慰。
很快，守卫赶到打退了一方刺客。
秦若华这才平安回家。
当夜，坊间流言起。
一是对着这皇室朝廷，二是戏称秦家嫡女半面美人。
而这一夜，秦家有关红色的物什纷纷被撤下。但还是止不住秦若华由那晚引起的害怕。
等安慰了一番的秦夫人退下，半面这才显身。
“…若华…”半面带着点小心翼翼，把蜷缩成一团的若华抱在怀里，“乖，若华，别怕。”
见若华没有理会自己，半面也甚不在意。他拿出那张面具，放在若华的手心，温柔的说：“若华，看，这是你喜欢的面具呢。”
闻言，若华毫无波澜的眼睛这才动了动，慢慢看去，看着手心中这张洁白没有鲜血的面具。
银白而又泛着星光，不似好友那张躺进棺材里再无颜色的脸。镶嵌着翠色，完整的镂空花纹，不似曼珠沙华的血红，不似那些缝也缝不上的残体。
“拿开...”若华低喃。
“什么？”半面没有听清。
“我叫你拿开！”
“咚——”
房外的丫鬟听见轻响，吓得推门而进。只见房内小姐一人把头埋进被子里无声的哭泣，耸动的肩膀显示了她的无助。
余留一张至于地面的裂了口的半张银白面具。
四
这一年秋季，新任皇上下达一份诏书。
听着诏书的内容，秦若华娇弱的身子不禁一颤，借着丫鬟搀扶的双手缓缓站起。
收起诏书，拜别了秦家老爷，秦若华奔至闺中。
那天夜后，半面再也没出现过了，秦若华用了许多的法子也没见他再出现过。
是她伤了他。
桌上的木盒子依旧泛着淡淡木香，秦若华轻轻打开，银白面具仍静静躺在里面。
秦若华抚着被她摔了一角的面具，感受着手下纹路，依旧说着这么多日夜里同样的话：“半面..你出来可好？”
“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出来看看我..好不好..”
往日里，私定终身的他们坐在桃树下。
她把头靠在他的腿上，突然奇想：“如果有人反对我们，你该怎么办呀？”
他轻笑：“不会有人阻止。没人会阻止我娶你的心。”
她有些不服气，硬要他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敌不过她，他看着她那双明媚的眸子说：“那我带你远走高飞。”
“我马上就要进宫了..你不带走我吗…”
少女低喃。
“半面...”
这年初冬，红妆万里。
无尽的花雨倾洒在白净的雪地里，交织一片，褪尽了无数的寒。
可轿中的新娘却觉得此刻无比的冷。
一身红装素裹，美人被红盖头掩下。
欢笑的人声，来来往往的车马声和无止无休的炮仗声穿透花轿落入耳中。
秦若华却仿若未闻，天地之间，只有她和她手中的半截面具。
美人泪滴落雪里，寒风带雪再次把它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