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归的人生,大抵被失去二字禁锢。他像潘多拉魔盒,唯有箱子底的希望牢牢束缚,其他灾厄却从未被那二字沾指。
他出生时就失去了母亲,父亲也在他9岁那年因车祸死去,丧失双亲后寄养在外婆家。一次意外致使脑部损伤,之后时而忘记一些东西。15岁那年,外婆去世,他从此再无什么亲人。他的性格因家庭和经历很早就已经成型,身边的人评价多是——孤僻,阴郁……最开始还有人因他的相貌试图和他结交,渐久那群人也就慢慢疏远,无他,舆音四起,学生时代的平常人谁也不愿置身事内。
待时间拉长,他也习惯了,一个人独居,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自学自娱。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偶尔放学看见几个人一起嬉闹,心里总会涌上一点另样的情绪吧,但也就弹指一瞬间,那股微妙的心流,随那西风吹向夕阳深处,同这无味的一天落下帷幕。
一切都是平淡的,每日这平静死水中的一点波澜,无非是放大厥词的议论,刻意却无聊的孤立,恶意的揣测,暗处的阴恻戏弄。于他而言,仿若水沟中的蚊虫撕咬乱鸣,越是在意,他们越是自以为然,得意自己像是得到了什么认同,于是更加飘飘然,污染那臭水沟外的塘池,以求扩大自己的臭恶。但他偏不让它们遂愿,每当遇见这些蚊虫时,他只是沉默听和看,心中点评着为自己编造的身世剧本和“华丽”的事迹,一面为自己唏嘘,一面旁边观视。待他们意识到自己在身边面无表情看着,匆匆离伙散去,一般暗咒一边冷汗时,他才会勾唇轻扯一个浅笑 ,不知是嘲弄还是有趣。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日中他并不怎么无聊的几个时刻。
日复一日的循环中,他也习惯了漠视和冷淡,享受独处的时间,消受百无聊赖的生活。若问前路,不问光明,独沉夜帏。人生是黑色也并无什么大不了,黑夜间点滴星辰也足够行进,他总是这么想罢。且不说于这黑暗中俯瞰人间,更知冷暖温寒,他人间虚假的善意,作态的奉谄,狡诈的算计,博学广识一番后,更不会对目前处境有所埋怨,反倒是有些悠然自得,眼不见心不烦的快意。每每上演这些人间俗话时,又给自己徒增笑料,默念品评一通,总结些什么人间真理自我消遣。
烦恼也自是有的,诸如无聊的挑衅,无端的暴力,无趣的传闻。开始只是沉默,不予理会,冲动陷入蠢事才是麻烦的。和那些…一般计较,恐怕也会成蠢人,他总是这么想着。
忍耐总是有限度的,高二那年他把一群试图霸凌的五个蠢货揍了一顿后,周围的噪音确实指数式下降 ,而代价是一身伤疤。这也不错,总算是没人烦我了,他如此想。好景不长,五名白痴的脑子不知怎么突然开光,联合起来颠倒黑白,颇有雄赳赳气昂昂过大江遗风,似乎要让他身败名裂之势。一时间原就举棋不定的众人,现在对他愈发敬而远之,宁可错信,绝不引身。好吧,只能难过宣布,自己平静的生活貌似也快失去了。
这倒无所谓了,失去是一种常态,就像月缺占据人们眼睛大多数时间。每一次失去的开始都是低迷,随后是接受,最后自我愈合。就同他面对亲人的逝去一样,悲痛是人情感的本能,而之后的坚韧才是才是生命的本色。静待时间消弭伤痕,抚平心灵,风化泪水,快要干涸的灵魂便不会再痛,迎面这糟糕的人生,对黑夜痛骂一顿,呜咽着继续相夜色深处前行。
苏有归的心早已坚硬,他很久不知道消沉二字为何物。在他九岁的年纪,当和他同龄的孩子还在沉湎父母的爱中,他开始学着照顾自己,用伶牙俐齿和一点手段,回击周围环境的中所谓玩笑的恶意。他倒也不是没有对未来存在期待,现实却让他满怀失望,于是他改变策略,以往也好,来者也罢,他只求平静度过每个时刻,哪怕有天运气不好,意外丢了性命,只望悄无声息的死去,别成了人们口中“死后我开始爱你”大肆的宣传对象。
本来抱这样的希望踏入高三,很好,梦想破灭,阴沉有时候貌似也不错。心情极烂的阴沉哥带着一张阴郁脸进入新征程新教室,遂在角落位置倒头就睡,碍于威名和纪律,新任班主任对他并不作什么要求,只希望这尊阎王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殊不知这位传闻阎王实际与口口相传的三流话本背道而驰。于是乎,苏阎王成功错过新转校生的自我介绍,并丧失第一天和新同学交流的机会。
两节课铃尘埃落定,苏有归总算从阴沉中回魂,抬头发现新大陆——同桌。这种生物不出意外在他初二那年就灭绝了,没想到如今又复活在自己眼前。他不得不提起一点兴致仔细打量身边的人,白皙的皮肤,矜弱的细腿,小巧的脸蛋,无不透露他是个精致的瓷美人的气息。从气质上来看,苏有归便知道他们二人天差地别,毕竟一张总是挂着笑意的脸和自己一副收命面相放在一起对比冲击力属实过大。
默默敲定对方人设后,苏有归准备埋首继续沉湎。耳边忽然飘过轻轻的声音,在一片嘈杂的教室中,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柔和而安定,脾人心怡,令人不禁去寻那声音源头。苏有归在自己的世界停滞了半晌,还是抬头看向了对方。
“哥,那个…你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请个假休息。”苏有归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眼睛定定看着眼前的面容,加上那副阴沉相,愣是让对方不再敢开口说话。
“那个,你叫我什么……”
“对不起哥,我不知道你叫什么…所以感觉你比我大一点就习惯那么叫了,那个你介意的话我就不说了。”他能感觉对面说话有些局促,不知怎的,平日里那种不常出现的情绪,这时像游丝一般从心底悄悄然浮起。
“啊——没事,我叫苏有归,你继续叫我哥也行,你呢?”他自己不知道的是,那副阎王脸不知什么时候倏然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脸上看起来稍冷的表情,却又不是昔日里生人勿近的姿态。
“好啊,哥,我是何离,以后请多指教啦。”说罢,他松了口气,又露出笑意。苏有归不动声色地看了何离一会,偏过头去,应声道:“我没事,睡眠不足,不用你担心。”何离明显愣了一下,笑笑,不再说话。
苏有归探一眼窗外光景,难以停止思索刚刚心中的情绪。殊不知,名为期待的星云已然游弋于他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