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嗒…”熟悉的脚步声又响起了。
「那个女的又来了。」秦晟刚刚还在写字的手微顿,眉头皱起。
门开了,一位女士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向秦晟的病床一侧,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又把其中的向日葵拎了出来。
金黄的花瓣经阳光照射闪着光,就好像第二颗太阳。
女士将花瓶中的花拿出来,又把向日葵插了进去。
旧花已经完成了使命,被装进了刚刚装过向日葵的袋子里。
她微笑起来:“我把早餐放在这里了,你记得吃。”
秦晟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继续动笔做着题。
女士轻叹一口气,她知道她在的话,秦晟是不可能去吃饭的,于是她空着手走向门口,又对秦晟说:“妈妈要出去上班了,你自己好好学习,别太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话落,她就关上门离开了。
是的,这位女士是秦晟的妈妈,不过,也只是继母而已。
秦晟的表情变得冷漠起来。
他叫杨伊漫,是妈妈去世不久后,爸爸新娶的妻子。任每个人看到她,都会觉得她是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温柔的母亲。但从秦晟的角度看,并不是这样。
“你看她那张脸,跟前老板娘起码有4分相似。这不就是明明白白的说明这个女的想当替身上位吗?”
“我看也是,说不定是专门整容整成这样的,让老板看着怀念的同时又能记住她,然后让老板的心里只有她,等老板死了,再顺理成章的拿到老板的遗产。啧啧,真有心机。”
“老板也是,明明家财万贯,怎么就真敢娶这个人为妻。他是真不怕自己的心脏哪天发了病突然死了,还是不怕他儿子因为这个女人跟他反目成仇?”
“不知道,有钱人的想法哪是我能猜的?还不如赶紧工作,万一老板突然看你顺眼给你涨工资呢?”
“想的真美。”
“以上是秦晟偶然从家里打扫卫生的阿姨嘴里听来的。本来爸爸突然娶这个女人为妻,他是有些伤心的,但因为这个人有点像他妈妈,他也没有多抵触。可是突然听到了这些话,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现在的秦晟仍然这么觉得。
怎么这么巧,他们和睦的家庭中突然就少了一个母亲?
怎么就这么巧,爸爸正好有钱,而那个和妈妈长得有些像的女人突然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为什么就这么巧,在爸爸娶了杨伊漫一年后就突然病逝?
凭什么就这么巧,秦晟他自己现在也被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被迫在即将高考的17岁里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
在秦晟眼中,他就好像是被蜘蛛网粘住的虫子,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那恐怖的蜘蛛一步步靠近,最后将他吞噬殆尽。
秦晟现在能做的只有好好学习,再寻找时机向杨伊漫发起反击。
但前提是——他的身体还足够争气。
所以他下床把饭盒拿了过来。总之,心脏他管不了,但其他器官还是要管一管的。
总不能真就让杨伊漫得了逞,把属于他的那份遗产也拿到手。
早餐做的很好吃,是杨伊漫亲手做的,他尝的出来。
即使是营养餐,都淡出鸟来了。
可是还是很好吃。
秦晟看着她带来的向日葵。
妈妈最喜欢向日葵了。
也许杨伊漫真不是什么坏人呢?
她甚至肯在公司请假晚来一点给他送饭,她那黑心老板扣的工资能让她心疼很长时间了吧。
「可他杀了我的父母啊。」
秦晟刚刚好转的心情又沉郁下去了。
「在拿到遗产后,她被扣的工资还算的了什么?」
「花费的时间成本都是提前投资吧。」
「饭做的那么好吃是为了让我放下戒心吧。」
………………
他的心情越来越烦躁。
“我真是受不了了。”
为了防止自己心脏病发,他决定不想了,继续做题。
等到中午杨伊漫再来的时候,秦晟正用平板看着撕小三的肥皂剧。杨伊漫依旧温柔的笑着,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又把早上的饭盒收走。
秦晟完全不在意,看这种肥皂剧也从来没有避着杨伊漫过。
“晟晟,妈妈给你带午饭来了,你要先吃饭吗?”
秦晟没有回话。
但就在这时,有个小伙子打开门进来了。
“秦晟,我把这段时间的卷子和练习册什么的都给你带来了。”
小伙子进来看见了杨伊漫,笑了:“这位就是你母亲?和你长得真像嘿!”
秦晟又想起早晨那些乱糟糟的思绪,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闭嘴,她不是我妈她!”他大声喊了起来。
小伙子被吓到了,无措的站在原地。
杨伊漫的微笑从一开始就没变过,她轻声道:“没事的,你先回家吧。”
小伙子听罢,不赶久留,放下书包就跑了。
杨伊漫这才又转向秦晟,问:“为什么说我不是你妈妈呢?”
秦晟的脸黑的可怕,从床上跳起来,愤怒的俯视着她。
“杨伊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你杀掉我父母就可以继承家产了?你以为你再算计死我就能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杨伊漫,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一起死!遗产你拿着就真不亏心吗?你有想过我那么好的父母去世了我什么感受吗?哈哈,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就是一个利益驱动的怪物!”秦晟似要把这些年的难过、痛苦和不安全甩出去,丝毫不想顾及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杨伊漫的脸上再没有微笑了,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走向病房门。在门关上的前一刻,她看了他一眼。
没有丝毫情绪。
秦晟颓然坐到了床上。
「没有反驳,她承认了。」
他曾想过也许她不是个坏人,可现在,他无法骗自己了。
以往的每一次,只要他对杨伊漫的态度放柔了一点,他心底都会冒出这样一句话「可他杀了我的父母。」
所以他的态度一直都是敌对。
直到真有这么一天,秦晟才发现,原来他对她真的曾有过期待。
他望着窗外发呆,直到护工敲响了他的房门。
护工进来了,她说:“秦先生,杨女士说您情绪不稳定,让我来看护。您的主治医生也让我转告您,找到与您匹配的心脏了。”
“我不用死了?”秦晟瞪大了眼,快意的笑了。
「看吧,杨伊漫,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等我好了,一定不会让你得逞!」
护工点点头,说:“明天就可以为您安排手术,所以请您好好休息。”
秦晟同意,乖乖吃了饭上床休息。正好,明天就是他的18岁生日。
正午的阳光灿烂极了,向日葵在风的吹拂下有些发抖,它看起来有点蔫,花瓣都掉了两片。
第二天,秦晟即将进入手术室,他本来想看看那个女人计划被打乱后的表情,但是很可惜,那个人不在这里。
[估计是不想让我看见她失算后的表情吧。呵呵,想来那表情肯定很有趣。嘁,真可惜。]
秦晟闭上了眼,等待手术开始。
手术灯亮了又灭,下一次他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秦晟感受着生命的跳动,轻抚着自己的心口——他终于自由了。
他按响了旁边的铃,医生和护士很快就赶来了。
没等他们开始检查,秦晟就激动的问:“杨伊漫呢?”
医生的身体僵了一下。
毫不知情的护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犹疑的说:“您身上这颗心脏就是梁一曼女士的。”
刚刚还在欢快跳动的心脏仿佛一下子没了力气,秦晟一下子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医生眼看瞒不下去了,轻声说出他一点也不想听到的答案。
“抱歉,杨女士要我们瞒着你。其实从最开始,心脏源就只有她一个,她拖了这么久也也是想多陪陪你,你……”
“不可能我不信!她明明那么讨厌我!她还没死对不对!你们把她叫过来,她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她……”
医生闭了闭眼,说:“镇静剂,让他睡一会儿吧。”
秦晟被死死摁在床上,针头无情的扎入他的手臂,他再也反抗不了,昏沉的睡了过去。
杨伊漫面对他站在天台边缘,心口空荡荡的,秦晟的视线从那里穿过,看见了她身后黑暗的深渊。
但她仍然温柔的笑着。
秦晟向着她跑去。
可杨伊漫后退了一步——她踩空了,坠入了那万丈深渊。
秦晟拼了命的跑,想要抓住她。
只是最后,他也只抓住了空气而已。
不,他连空气都抓不住。
秦晟跪在天台边,不住的敲击着突然出现在他与深渊之间的空气墙,然而只能眼睁睁看着杨伊漫泯灭在黑暗里,唯独留下了他一个人。
秦晟觉得连空气都离他而去了,他手里攥着自己的前襟,感觉到呼吸渐渐从他的本能中消逝,好似要他沉沦在这黑暗里。
他惊醒了,心脏剧烈跳动,像是在激起他求生的本能。
[又是这个梦。]秦晟大口喘着气,双眼没有焦距。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他一直在做这个梦。
每次他都会惊醒,又被护士一针镇定剂送回梦中。
循环往复,简直就像没有尽头。
但这一次,敲门声打破了循环。
护士看有人来找他,秦晟也睡得够久了,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来的是医院的前台。
“秦先生,这是杨伊漫女士嘱咐我拿今天拿给你的。”
她递过来一封信。
秦晟瞳孔收缩,颤抖着打开信。
“晟晟,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和你道别。没想到你是这样理解我和你父母之间的关系的。出于私心,我决定告诉你这件事的始末。
你妈妈是我的亲妹妹。小时候出了一些事情,是我不小心把他弄丢的。
她当时还那么小,在那样小的年纪里,我不敢想象她走丢后到底受了多少苦。这一切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她本该过上一个快乐的童年才对。
她可喜欢向日葵了,在家里也像个小太阳一样,却因为我遭遇了不幸的事情。我真的好难过,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好在她后来遇见了你爸爸,得以在花一样的年纪里绽放她应有的光彩。
可是为什么啊,上天总要让那样美好的人消逝。你妈妈因为在流浪时受了太多伤,不幸去世了。那时我才刚刚得到她的消息啊,我找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她,可是,我又把她弄丢了。
我找到了你爸爸,却又发现了你的存在,你长得可真像你妈妈,也像个小太阳一样。我告诉你爸爸我的身份,还做了鉴定,证实了我的身份。可你爸爸的身体我们都知道,他说他怕以后再无法照顾你,就提出娶我为妻,以后的日子,就由我来照顾你。
我真是好喜欢你,看见你我就能想起你妈妈,我当然愿意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我也愿意,因为你是她这辈子留在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了。所以我同意了。
后来你爸爸也去世了,这以后,好像全世界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而当我得知你也患有心脏病时,我是真的很崩溃,为什么世界上所有于我而言的美好都不得善终。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做了器官匹配鉴定。真好,这世间还有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幸运。
我们的器官匹配上了。
后来,由于我的私心,我拖延了做换心脏手术的时间,我想让你再多陪陪我,我好想这世间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能记住我,但当你对我说出那些话时,我便意识到,恐怕我不能再多停留了。于是我做出了选择。
真遗憾不能看到你长大了。这颗心脏就作为你的18岁礼物吧,以后你就成年了。
一定要好好长大啊,秦晟。”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被单一点点被染成深色。
秦晟的手紧紧抓住纸张,泣不成声。
桌上那颗向日葵已经枯萎,该换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