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虞年将她中蛊的过程一字不落说完,天离子仰头不动声色喝了口酒,他抬眼看向一旁的絮隐。
虞年也随之看去,她的师叔一向靠谱,又常年翻阅各类典籍,说不定知道这蛊如何解。
却不想,絮隐听了后也是面色凝重,眉头紧皱,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酒盏。
“血红蛊虫?”絮隐看她一直看着自己这才回过神开口。
“你回来后可有任何不适?”若真如他心中那般所想,此时应当已经初现毒性。
虞年撩起衣袖,看看自己手腕上那道因着匆忙回来还没来得及处理任然略显狰狞的红痕。
如今蛊虫已全然不见身影,她想也知道定是躲到自己体内去了。
奇怪的是,她用灵力去感知它,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给抵御,灵力最后反倒是反过来攻击自己,像是修士们常说的“反噬”一般。
自她被种下蛊虫那一刻,她就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一点点流失,正在被某种她感受不到的力量给蚕食。
要亲身感受自己日日夜夜修来的满身修为一点点离自己而去。
于她,她不甘也不愿。
“师叔,我感觉我的修为似乎在减退。”她斟酌字句,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地说了出来。
这话一落下,恍若一道惊雷,在座的天离子和絮隐俱是神色忽地一变,不约而同凝重。
“这可不是小事,我修仙之人俱以修为论高下,你更是我们整个玄灵现年轻一辈修为最出众之人,换句话说你可是要肩负起守护玄灵大陆未来职责的,出现这种事,对不醉山不利,于玄灵未来不利。”
“更重要的是于你不利。”
这修仙一途修的不就是一个修为和得道飞升吗。
“你这修为的事暂不要向他人提起,待找到解蛊的法子。”天离子连手中酒壶都放下了,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看着虞年。
絮隐则是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虞年手腕伤疤,神色莫测,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少时于一死生秘境偶得一本残缺的古书,在其中看过一种叫“银琅”的蛊虫,书上写它通体黑红,以人血肉为饲,情智供养,而修士一旦中蛊会慢慢丧失一身修为,直到变为无情无欲灵魂不再的活尸。”他本不愿将二者联系起来,却也不得不承认,据虞年口中所述和他所观中的十之八九是此蛊无疑。
“想必就是你中的这蛊。”到最后他也面带不忍地出口。
虞年沉默着,在想自己的后事。
“这蛊虫炼制不易,却不知从何而来,一般蛊书都不曾收录,而迄今为止也只有过两宗类似的记载,而上次这蛊出现害人是在二十三年前的伏岭十八寨。”
这个地方虞年是知道的。
是一个古老的制蛊世族,他们祖祖辈辈都落地生根在伏岭一带,族中世代相传那一手精妙神秘的蛊术,从不外传非他族人,而族中人一个个神秘莫测,从未有人在伏岭之外见过。
大概是在两年前,十八寨寨主突然离世,由寨中少主掌权继任,而说起现在的十八寨继任者嘛,是她那个便宜哥哥。
沈绝。
一个坏脾气但论一身蛊术和对蛊虫的掌控绝对当得上是当世第一的人。
他们也有几年不见了,不知道沈绝他现在怎么样,让一个本该逍遥自在的人忽然独当一面想必要经历很多,心性也会被磨砺,不知他现在如何。
“而这最为重要的解蛊方法我想正是在那书中缺失的那一部分。”絮隐接着惋惜道,他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没关系师叔,多谢你,你说的这番话总归也是让我有个方向了。”她倒是突然豁达起来,她相信修仙之人从不顺应天命,有了出路就不怕没有好的结果。
人总不能时刻眼着低谷,总该眺望高崖,寻找新的曙光。
“既然曾有人也和我一样中过这蛊,那就一定也还能找到解决办法,您二位也别太忧心我。”
“我从小就命大。”为了让他们相信,说着她面上还露出几分得意来。
这倒没说错,虞年从小到大命一向硬,因为她修为进的快雷劫威力也比一般人更大,好几次就差点把命交代进去,所以她一直坚信没人能在命硬上胜过她。
说好了是顽强生长,说不好是摸爬滚打。
虞年不是遇见挫折会被打倒的姑娘,她可是能御剑驰骋千里不留行的剑修,她有自己的高山。
“你啊。”絮隐语气温柔地伸出手揉了揉她头。
毕竟小姑娘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总是不希望她受苦受难的。
“那我明日便启程去伏岭。”虞年对自己这师叔师傅说,话里带了几分试探,生怕他们把自己扣下。
“事关我修为这可不能拖。”虞年见他们一时不说话,又都看着自己,语气强硬了一些。
天离子却突然出声: “我现在传讯,你让那俩小子陪你去吧。”
一听她马上反应过来师傅说的是谁,江临羡和谢逢煜啊…虞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他们两个扯进这件事里来。
“可是…”她还想开口,就被打断了。
“没有可是,你这随时有可能出意外的情况,师傅我怎么可能放任你一个人去。”天离子此时不复平日里的浪荡模样,一派严肃的严师模样。
可是带上他俩也没有很靠谱吧,虞年心说。
见没有周旋余地虞年只好妥协,朝二位挥挥手再不多说便离开了。
天离子望向自己弟子乘剑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件事还仅是一知半解如今就牵扯出了五姓之一的奚家和伏岭十八寨,还仅仅是个开端,再查下去不知道将还会面对些什么。
她又是这辈风头最盛之人,很难不让人想到这分明是一场针对她而布置的局。
不过他也不会阻拦他这弟子,他见他第一面就料定这个徒弟定会干出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也必是这辈年轻人里最惊才艳绝之人,年轻人有这说做就做的朝气,自己没道理拦着。
有些事总要有个了断,尤其是他们修仙之人更是应该无牵无挂,这也是独她一人的成长。
他唯一怕的就是自己这小徒弟在外遭人欺负了去。
他年轻时也不染风月不沾爱恨,一门心思扑在修行上,虽然后来功成名就,到这个岁数却成了孤家寡人,而他弟子缘也稀薄,便是到了如今年岁也只收了现在这几个徒弟,而自己这小徒弟向来也给自己省事,于修行一道也更是天赋过人,他也乐于多加指点,从一年年的早春到暮冬,便这么一日一日看她长到如今这豆蔻年华。
自己心里头早已经把这几个徒弟看作了自己的子女。
所以他想,只要他在世上一天他便会护得他徒弟一天。
不醉山不主动惹事却也从来不怕事,这是世代老祖一辈辈传下来的道理。
而让她与那二子同行为的是不管幕后操纵这一切的是谁,想必为着谢江两家的势力也总该会顾忌着一些的。
如若不行,自己一把老骨头拼了满身修为也要护得她一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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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年迈进自己的屋子里,窗子上悬挂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响,窗外那棵桃树随风飘扬摇曳了漫天月色,地下徒留了满地落花。
她抬眼看去,美景在前,心中却已无心去欣赏。
江临羡和谢逢煜那边师傅应是会传音过去。
那自己只用准备一下去伏岭要带的东西了。
还有就是…联系一下自己那兄长。
她说做就做,从腰间拿出通灵符,顶上高挂起的人依旧是江临羡。
而她往下翻终于找到了沈绝的名字,他从不给自己主动发消息,每次问就说自己忙。
“明日,我会到伏岭。”她只发了这一句过去,再没其他动作,照她们之间的默契也只用发这一句便知。
刚想放下,她想了想还是回了江临羡,和他全盘说了自己今天的经历。
她知道江临羡一向回得快,无论何时总能回信,好像清闲得很。
而现在也是。
“好,我明日即刻启程来不醉山。”
他干脆利落地落下这一句。
江临羡和谢逢煜一样总会给虞年一种力量感,一种你即使闯了大祸也总有他给你兜底的安心。
后来的日子里她才知道,原来他过去种种只是因为对象是自己,对别人他从来干脆利落。
她放下通灵符,倒是想起了自己和江临羡刚见面时的样子。
谁也看不惯谁,颇有种老虎争山头的感觉。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呢。
她好像也不知道,无从追寻起。
而谢逢煜就完全不同,从不和他们瞎胡闹,却也不制止他们的作为,只是温和地在一边笑着,最后不慌不忙为他们的事收尾。
是温润如玉、君子如泽的翩翩此间少年郎。
她洗漱过后,简单收拾了明日上路的东西,就上床睡觉了。
一夜好眠,而能听到的都是她轻缓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