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寝室内,一旁的药碗正不停的冒着热气,氤氲的湿雾模糊了床上的人影。

    沈兰昭往前一步,看到了榻上青武。

    不同与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样子,此时的青武面色苍白虚弱的躺在榻上,胸口处受了致命的箭伤,纱布处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血迹。

    沈兰昭难以置信,道:“青武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发出的悬赏令明明要的是活口,怎会受如此致命的伤?”

    方芸从一旁的水盆里拿出一副新帕子,拧干水为青武换上,道:“那日回来时,这孩子便浑身是伤的倒在了院门外,我费了好一番功夫为他医治,才让他脱离了生命危险。”

    沈兰昭若有所思,她原以为按当下的情况,以青武的身手应当早就逃出了城外,本以为找到他的希望不大,却没成想他又跑了回来,还受了如此重的伤,想必是被人发现了行踪。

    可是,就算有什么事要做,当下要紧的也应当是先藏匿行踪,究竟是什么是能让他不惜暴露行踪?

    “我也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何事。”方芸回头,从一旁的桌边帕子上取来一支断箭递给她,“不过,我为青武医治时,从他身上取下来了此物。”

    这是——石英国军中常用的羽箭样式!

    一般哪里有人会干这事,悬赏令上说留活口,青武死了他们怎么拿赏金。

    沈兰昭身上冒起一股冷汗,这人似乎和军中有所关联,他们想杀青武灭口!

    想必这个人,便是藏在暗处让江子衿顶罪的那人,杀了青武,等江子衿一死,这世上就再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想到这里,沈兰昭继续问道:“方姨,青武受伤前是一直待在你这里吗?”

    方芸答道:“不,这也是我搬来这里第一次见青武。”

    搬来?

    沈兰昭疑惑:“难道方姨也是刚刚来到此处吗?”

    方芸接着答道,“在砚之出事的前一天,青武便带着我,连夜搬入了这座新宅邸。他是怕自己出事连累我,所以便在远离城区的位置替我寻了处新宅子。”

    她这话说完,沈兰昭这才注意到,这处宅子远离城区,靠近河岸,近乎很少有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尤其是与城中方芸的医馆相聚甚远,的确适合藏身。

    可若是青武在重伤的状态下,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还要坚持来这里,也并不只是为了让方芸救她吧。

    想到这里,她问道:“想必方姨今天找我来此处,并不仅仅是为了叙旧吧。”

    闻此一言,一旁的方芸放下药碗,从床榻边起身,拿起书案上的几封信,道:“这是青武送我过来时,一并交给我的东西,那时他叮嘱我千万不要交给任何人。”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我隐约觉得这应当与砚之出事有关。”方芸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双眼的青武,“如今,我觉得应当交给你。”

    沈兰昭接过,打开那几封信,在看到信上的内容,瞬间眉头紧蹙,连握着信纸的手逐渐发抖。

    所写的内容恰巧是在商讨关于当年苍岭之战如何布局,以及舆图送出后蛮人对地域的布局,字里行间皆是在谋划苍岭之战——这竟是与青玄国交易情报的书信。

    信中提及到的大殿下与那信封首页上的图腾,无一不验证了对面的人——正是青玄国大皇子。

    字句间的情报手段,无一不对应苍岭当时的惨况,“若烈火军围困既久,必遣使求援。当率轻骑,伏于宜州要道,静候其信使。但见羽书驰骋,即刻截杀。”

    短短几句,足令她头皮发麻。

    宜州……当时只有凌峰先率众人去了宜州。

    原来是他!一早就与那大皇子串通好了。

    她就知道,父亲领兵多年,若形式不明朗,为何不派人送信请求调兵求援,原来是所有的信都被凌峰半路截杀。

    若烈火军退缩,那蛮人便会穿过苍岭直逼衡阳,便是烈火军临阵脱逃,回朝遭陛下降罪;可若不退,便只能与蛮人先一步周旋,日复一日的等那根本不会到来的援军,到时粮草耗尽,蛮人趁机攻入,将士们支撑不住,局面更是雪上加霜。

    怎样都会死……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至少在苍岭拖住蛮人,还能保住身后的衡阳城。

    沈兰昭只觉得心口绞痛,下一秒泪水掉到纸面,洇湿了信纸,恨不得下一秒将凌峰撕成碎片。

    她虽早就觉得凌峰此人的行径怪异,却也因为当年他与父亲的关系并未产生怀疑,何况当年若不是他,恐怕父兄的尸首都带不回来。

    可如今没想到,若不是他,苍岭之事根本不会发生,父兄也根本不会死。

    他在整场战役中,利用父亲对他的信任,引导父亲一步步走入他们设下的陷阱。

    想到这里,沈兰昭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他装成正人君子一步步接近她,为了灭口下死手追杀青武,想必那蛮人也是他贼喊捉贼的戏码,为的就是将一切都嫁祸给江子衿。

    甚至连这手中信上的字迹都是找人代笔,真是谨慎。

    怪不得能在锦川藏了五年,好你个凌峰!

    沈兰昭抓着信纸的手开始微微发抖,目光快要将这信纸盯穿了过去。

    恐怕之前所言说要娶她,也是为了将她骗进府中,待日后再一步一步折断她的羽翼,一辈子困在笼中做一个金丝雀。

    可如今她没那么好骗了!

    “沈姑娘,哦不,沈将军。”一旁的女子打断她的思绪。

    沈兰昭猛地抬头,只见方芸郑重其事地望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容我斗胆说几句。”

    沈兰昭连忙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方芸,却见方芸抬头,满眼泪光,先一步推开了想要扶她的手说道:“我知道你父兄葬身苍岭,对你来说,能亲手手刃仇人是期盼已久的事。”

    “可是沈姑娘,我还是恬不知耻地想替砚之求情,我不想他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死了。”方芸呜咽道。

    她并不知道江子衿只是凌峰的替死鬼,却还是打算替他求情。

    “我近乎看着砚之长大,这孩子从小长到大,逃亡路上受了诸多苦楚心性却从未改变,他最是厌恶战争又怎会做出此事,让那么多人因此丧命!”

    方芸的话语令沈兰昭一愣:“等等……逃亡?他难道不是在宫里长大的吗?”

    她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砚之并非在宫中长大的孩子,他是皇帝流落在民间的孩子。”

    “什么?!”沈兰昭惊道。

    只听方芸缓缓开口:“她的母妃,本是青玄国青川县里一位姓赵商人家的大小姐。多年前青玄国皇帝微服出巡,与赵家小姐相遇,被她的美貌与性格吸引,赵氏性子单纯,又恰逢与她父亲闹了矛盾,以为自己遇上了良人,不可自拔的与皇帝陷入爱河,甚至因此失了身子。”

    “赵家家主察觉她有了身孕,家族替她蒙羞,最后竟直接将她扫地出门。她本想去找她那情郎,却发现那人的住所早已人去楼空,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玉佩作信物。”

    “我曾受到赵氏的恩惠,不忍看她如此,索性带着她四处寻那位情郎,而在这兜兜转转中,那孩子也诞生了。”

    说到这里,方芸语气渐缓,眸中逐渐闪过一丝如水般的温柔。

    “那段日子,虽然我们四处流浪,但却因为砚之这个孩子的到来日子竟也有些生气。我会些医术,赵氏虽从前在府里娇生惯养,却好歹是个大家闺秀,书画向来不错,偶尔会画两张画在街头谋生。”

    “砚之一天天的长大,他也逐渐开始学着母亲的样子握笔作画。我们当时觉得,若真的寻不到这她情郎,倒是如此浪迹天涯也倒是不错。”

    “可是后来,战乱爆发,四处民不聊生,到处都是饥荒,灾害,人们不得不四处逃亡。甚至后来,中途发生兵乱,我与他们母子二人差点失散。”

    “兜兜转转下,我们随着流民的大部队来到了皇城,在那里的流民收容处,赵氏的玉佩不慎掉落,恰巧那时官员来巡查流民,见了赵氏和砚之,把他们带到了宫中。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她的那位情郎竟是如今青玄国的圣上。”

    “我打心底里为她们高兴,拒绝了她邀我一同入宫的邀请,自知恩情已了,便带着药箱与她们母子分别,四处游历去了。”

    “我原以为,他们应当会过得很好。”方芸语气艰涩,哽咽开口,“可再收到她的信时,得到的便是她已身故的消息……”

    方芸没再说下去,沈兰昭却心中了然,想必便是因为赵氏的那封信,方芸才会不远万里又来到石英国,即便自己身为一介布衣做不了什么,却仍旧来到这里完成故友的心愿。

    “沈将军,我求你!”方芸抓着沈兰昭的衣角,祈求她,“我心知自己人微言轻,我也不知为何砚之会承认这份罪名,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见过那么多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又怎么会因为一己私欲挑起战争。”

    “我相信,他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这么做的!”

    她往后退一步,想要弯腰向沈兰昭磕头,却被沈兰昭伸手制止:“我明白了,方姨,我相信你。”

    沈兰昭扶起方芸,目光坚定而清明的看着她,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死。”

    “帮我照顾好青武。”她叮嘱方芸,看了眼榻上的青武继续道,咬牙道,“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需要去做。”

    ——

    第二日,皇宫中,沈兰昭正与凌峰将此案的详情告知嘉庆帝。

    随着凌峰的一句“以上便是我二人在此案探查时的个中细节。”,述职最终结束。

    凌峰一开始本觉得诧异,他本以为江子衿定罪后,沈兰昭只会等着行刑那日亲眼看仇人人头落地,没什么功夫再见她。

    却没成想,她主动提出向圣上述职领赏的要求。

    凌峰自然是不会拒绝,他就等着这个时机向陛下讨个赏赐。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果然,没过多久,嘉庆帝便问:“二位爱卿辛苦了,此事已然了结,这些时日,你们二人抓捕蛮人,又顺藤摸瓜查出了这苍岭多年前的真相,将逆贼抓获,实属不易。尤其沈将军,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他虽还在龙椅上黄袍加身,一如既往的帝王威严,但目光中透露出的些许慈爱看向那边的沈兰昭分毫不减,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一个故人的影子。

    沈兰昭说道:“回陛下,此事既已得到结局,我最想要的赏赐不过是罪人伏诛,现下已经实现。不过纵使罪人伏诛,可臣逝去的亲人,也是众多财宝所无法弥补的。所以,臣想向陛下请两道圣旨。”

    嘉庆帝心中动容,答道:“沈将军但说无妨。”

    沈兰昭继续道:“一旨是希望陛下将行刑之日,定在下月初五。”

    闻此一言,嘉庆帝心中动容,殿内其余臣子之间也是心照不宣的递了个眼色。

    下月初五,正是先烈火将军沈自山下葬的日子。

    沈兰昭这是想让这罪人在这天为她故去的父兄祭奠。

    嘉庆帝没有犹豫,道:“允了。还有一旨呢?”

    “臣想求陛下赐婚。”沈兰昭忽然看了一眼身侧的凌峰,继续道,“我与凌将军早已暗生情愫,我父兄故去多年,凌将军待我极好,当年也是凌将军将我父兄遗体带回,凌将军于我早已如同家人。解决此事后,我想让他成为我真正的家人。”

    这话一出,周围众臣的眼珠子都要被惊的掉出来了,却依旧默不作声。

    而一旁的凌峰更是诧异,他还当沈兰昭几番推辞,对他毫无情意,本想今日借机请旨,却没成想她到先他一步。

    他心中大喜,也附和道:“没错,陛下,臣与沈将军是真心的,臣愿对天发誓今后定对她加倍呵护。还请陛下成全。”

    他们对此事都心知肚明,若沈兰昭只是个普通的高门贵女到无妨,可她是个手握实权的将军,若两位将军结亲,为了权衡兵力,势必要收回一方兵权,不知这二位……

    还未待他们想明白,沈兰昭便道:“我愿将我手中兵权尽数上缴与凌将军成亲。”

    殿内陷入沉默,嘉庆帝坐在龙椅之上,神情复杂的看着台下的沈兰昭,女子身着红色官服,虽身形瘦弱,但在军中连年的操练让她身姿格外的挺拔,如竹一般宁折不弯。

    他问:“沈将军,你可想好了?”

    沈兰昭朗声道:“想好了,还望陛下成全。”

    “朕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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