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霎时间静的只能听见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鸡汤依旧沸腾着,屋外的雪缓缓下落,本该是极其温馨的时刻,柳玉敏却兀的心头一紧。
轻轻放下手中的调料,柳玉敏弯了弯唇,“周兄何出此言?”
周琎也挂上温和的笑意,“我在景国有一未婚妻,京城人氏,你们二人眉宇间有些相似。”
柳玉敏笑容一僵,她从未见过周琎,但他突然说这些话,是在试探些什么。
“可我这些年来从未出过江南,应当不是你那京城的未婚妻。”
周琎闻言,眸光悄然沉了沉,笑道:“仔细瞧了瞧,其实也不是很像,我也没见过她,全凭记忆许是看错了。”
心中猛然一颤,柳玉敏心中暗道完了,她刚刚说错话了,她赶忙镇定下来,浅笑道:“周兄这话说的,既然没见过,又何谈记忆和相像呢。”
周琎垂下眸子,敛住眼底的情绪,笑道:“说来惭愧,只见过画像,一见难忘。”
柳玉敏心里乱成了一团,她总觉得周琎话里有话,平白无故怎么会聊起这些,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握紧了衣摆。
周琎懒懒抬起眼,目光落在屋外,漫不经心道:“雪下的越来越大了。”
柳玉敏回过了神,也侧头看向纷纷落雪,附和道:“是啊,这是这么多年来江南第一场大雪。”
“你可知我们平国有个传说。”
“什么。”柳玉敏看向周琎,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被这雪景一衬,竟少了平日里温和模样,反倒多了些清冷之感。
“只有世间即将发生大动荡前,天神为了阻止这一切,才会用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以作警醒。”
“不过。”周琎转回头,对上柳玉敏的眼睛,“这个传说,还有另一个说法。”
柳玉敏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什么说法。”
周琎并未马上回答,一双含笑的眼,只是静静看着柳玉敏,片刻后,收回视线,“有些饿了,今日不讲了,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柳玉敏不明就里,只觉得两人现在气氛甚是怪异,又看了眼似是在发呆的周琎,还是看不透。
她又添了些柴火,将锅烧热了。
京城内某处酒楼中,一白衣男子戴着个玄黑面具,手中捏着只玉盏,静静听着身侧的一袭暗红色劲装的女子说着些什么。
“主人,他们失手了,汤二几人的尸身在一山洞内找到了,皆是一刀致命。”
面具遮住了半张脸,男子殷红的薄唇缓缓勾了起来,“有意思。”
“山洞中有沾有毒药的瓷瓶碎片,汤二几人应当是迷晕后被杀的。”
白衣男子听完笑意更甚,“周琎呢。”
红衣女子顿了顿,垂眸道:“和公主一起消失了。”
“继续找,要活的,周琎伤了无所谓,她必须毫发无损带回来。”
“是,主人,剩下的几人怎么处置?”
他微微仰头将玉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嗓音悠扬,似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灰飞烟灭。”
红衣女子闻言瞳孔稍一颤,而后低下头恭敬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赤苓。”
赤苓止住脚步回过身,“主人还有何吩咐?”
白衣男子随手将玉盏搁在了桌上,“计划有变,不用等到她的及笄礼了。”
“是。”
赤苓离开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一身着银丝织缎锦袍,脚踩名贵皂靴的年轻男子便推开了雅间的木门。
白衣男子闻声抬眼望去,看清来人,嘴角噙笑,“别来无恙啊,三皇子殿下。”
柳玉敕丰眉微蹙,反手关上了木门,走到桌边坐下,开门见山道:“怎么会失手?你的人何时连一个小小丫头片子都对付不了了。”
白衣男子定定看着柳玉敕,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三皇子殿下真狠得下心,你也说了,她不过是一小小女子,对你造不成威胁,何苦将人逼到那种境地呢,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妹呀。”
“呵,妹妹。”柳玉敕面露讽刺,若不是柳玉敏的母妃过分得宠,他的母妃又怎么会被父皇贬为小小才人,如今柔贵妃已亡故多年,他父皇居然还未原谅他的母妃,看着母妃日渐憔悴,心力交猝,他怎么不恨柳玉敏。
“不过是一小门小户女人生的,怎么配做我妹妹,当年让她去江南,就没想过让她活着回京城。”
“哦?这么说,她体弱多病之事是假的?”
柳玉敕毫不掩饰眼中的算计,“体弱多病是真,可什么病天下名医都治不好,偏偏去江南养着就能好呢,也怪父皇关心则乱,居然还真信了。”
白衣男子指尖摩挲着玉盏口,悠悠道:“既然让她跑了,那我们的计划该提前了。”
柳玉敕哼笑一声,“确实该提前了,但是,柳玉敏必须死,白术,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白术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很快被他用笑意掩饰了过去,“自然,可要将她尸首送到你面前?”
“不必,我怕脏了眼。”柳玉敕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我今日回宫后,父皇绝对不会活过半月,接下来怎么做还是按原先商量的来。”
“那是自然。”白术勾着唇,眼中势在必得。
柳玉敕扔下一句“此次绝不允许有任何差错。”便推开门下了楼。
白术目光清冷看着柳玉敕的背影,冷声道:“玄参。”
话音刚落,一黑衣男子从房梁上落了下来,“主人。”
“给那个人带个话。”
......
天色渐渐暗了,柳玉敏回到自己屋子里,点了烛灯,翻出了一个盒子,正欲打开,房门被敲响了,柳玉敏警惕的收好了锦盒,起身去开门。
周琎只穿了件棉麻长衫,显然是游满的衣服,他穿起来很是别扭。
周琎手中拿着她的披风,身后的雪还下着,他的发丝上也沾了几片雪花,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笑意,“早些时候找游叔借了你的披风,忘了还你。”
柳玉敏没接过披风,周琎比她高,她需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没事,你原先的衣服破了,先借你凑合一下。”
周琎闻言溢出一声浅笑,“那便谢过小六了。”
柳玉敏一愣,“啊?”
“今日与游叔聊了会儿,他说大家都这么叫你,若你觉得不妥,我还是唤你小余兄弟。”周琎目光真诚,彬彬有礼,叫人无法拒绝。
柳玉敏心中暗道,师父怎么什么都给他说啊。
摆了摆手,柳玉敏道:“无碍,就叫小六吧,周兄稍等片刻,我给你拿套我的衣服先凑合穿着,明日我带你上趟街。”
说完,柳玉敏转身去专门放她男子衣装的衣橱里拿了套,一回头,周琎还站在门口,含笑看着她,“周兄怎么不进来呀,外面冷。”
“终归是你的房间,未经允许,我进来就有些无礼了。”
柳玉敏不自觉弯了弯唇,走过去将衣服递给了周琎,“周兄家中定是对你颇为严格,我实在自愧不如。”
“小六洒脱随性,倒是我羡慕的。”周琎接过衣服,但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柳玉敏看着他,问道:“周兄还有话要说?”
周琎张了张嘴,似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又想了想,轻声道:“小六能否帮我换个药,本想拜托游叔,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柳玉敏了然一笑,侧过了身,“周兄进来吧,我替你换就是。”
“叨扰了。”周琎进去后,只是规矩的站在屋内,并未四处打量。
屋子里没有椅子,柳玉敏去木架上拿昨日用过的药,随口对周琎道:“周兄坐在榻上就是,不必拘谨。”
“好。”周琎点了下头,只坐了竹榻的一小块地方,将手里的东西规整的放在了一旁。
柳玉敏拿着药和纱布站在周琎面前,大大方方道:“周兄,脱衣服吧。”
周琎愣了愣,但立马调整了表情,“好。”
抬起手解开腰间的系带,顶着柳玉敏直白的目光脱下了衣服。
纱布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在那白皙的且线条分明的躯体上分外刺眼。
柳玉敏似乎早已见怪不怪,放下手中的物品,倾身靠近他,解开腰间缠着的那圈纱布,动作熟练的替他换药。
周琎微微侧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侧脸,没由来的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偏开了头,距离过分近了,他甚至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浅香萦绕在鼻尖,让人有些发晕。
柳玉敏耳朵微动,感受到他愈来愈快的心跳,微微勾了勾唇,打趣道:“周兄莫要紧张,你我都是男子,周兄耳根这般红,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周琎一听,忙笑着解释道:“只是这屋里有些热了,这一热,就容易红,自小便是如此。”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误会了。”柳玉敏笑着将纱布打了一个结,直起身子,垂眸看着周琎,突然心生恶趣味,道:“可是周兄,你得小心些我呀,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喜欢男子的。”
周琎笑了笑,明显不是很在意柳玉敏所言,因为他在心里早已在猜想柳玉敏只不过是因为某种原因男扮女装罢了,“人各有所好,何谈笑话。”
柳见状又继续添了一把火:“今日厨房里我和周兄说的话,周兄该不会误以为我是女儿身假扮的男子吧。”
“当时与周兄开了个玩笑,现在看周兄有些害羞,恐怕把我当成女子了,所以给周兄解释解释,我虽然生的像女子,但周兄也听得出我说话时的声音完全是男子,从小到大也不乏有人把我认错为女儿家,我也不知解释了多少次了。”
周琎明显愣住了,迟疑地扭过头看向柳玉敏。
他现在脑中有些乱了,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柳玉敏将周琎的迷茫尽收眼底,眼含笑意抿了抿唇,继续替他换药,只是此时,她感觉到周琎身子相比刚刚有些僵硬了。
与此同时,安水坊内,方水安立在窗边,从信鸽脚上取下信,看完纸上的内容后,表情变得很是凝重,走到屋内将纸张扔进火盆里烧成了灰烬。
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转了转大拇指上那枚白玉扳指,喃喃道:“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