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可能!
二和三已经算是顶小的数了,这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比他的点数还小!
大汉的心里像是有千斤石高高悬起。他抬眼朝桌子的另一侧看去。
那块巨石直接挣断了绳子,狠狠地砸在了心头。
宋修夏面前的盅托上,两枚骰子一上一下,重叠得严丝合缝。最关键的,还是上面那枚骰子的点数。
一点?!
摇骰比小,能摇出两个一点来已是实属不易。更何况宋修夏摇出来的还是宝塔骰,两枚骰子一上一下高高叠起,形如宝塔层叠。
“多谢。”宋修夏毫不客气地拱了拱手,不待庄家动手,直接将桌上的赌注全都划到了自己面前。
“运气,肯定是运气!”大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仅剩的本钱全被赢走,目眦欲裂,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宋修夏。
宋修夏却并不在意他的状态,只是淡淡问道:“如何?兄台可还继续?”
她言语间的不屑之意显而易见。纤长的手指在那一堆碎银和铜板间不紧不慢地一一轻点,最后拎起那张皱巴巴的泛黄旧纸。
“我观兄台已是身无长物……”宋修夏拎着那张纸,无甚所谓地看了几眼后,便将它扣进了钱堆里,“不如这样,兄台写一封契书,无论你与这卖身契上的女子是何干系,便以此为证,今后再无瓜葛。若兄台再输,这封证词便归我,如何?”
宋修夏轻轻巧巧地把自己面前的所有银两,连带着那张破纸,一并推进了赌桌内。
大汉原本就不服她上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宝塔骰,只认作是她运气太好。而今见她还要再赌,还只要一封不痛不痒的契书,自然是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再来!”
庄家在赌场里混了这么些年,早就见惯了赌桌上五花八门的赌注。抬手便叫来了文房四宝。
大汉姿势别扭地握着笔,“休书”二字将将写完,墨痕尚未干,宋修夏劈头便将那张纸夺来撕毁,一边撕,一边冷嗤一声:“打狗也要看主人。她的卖身契既然在我手里,要么写和离,要么这局,我看也不必再赌了。”
大汉原本还十分气愤,见宋修夏搬出赌局威胁,只得不甘不愿地托赌场小厮代笔写了封和离书,按下自己的手印后,一把摁在了赌桌上。
庄家依例询问:“二位是比大还是小。”
宋修夏极其随意地摆了个“请”的手势,把选择权丢给了大汉:“比什么,兄台定。”
大汉原本还想争抢一番,谁知宋修夏丝毫不介意,直接把选择权丢给了他。这下,大汉愈发的谨慎,满头细细密密的汗珠。
等到围观的人群都等得不耐烦,屡次催促后,大汉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比大。”
随后又补充到:“我先摇。”
大汉的手已经压在了盅盖上,宋修夏见他一副孤注一掷的表情,借着面具的遮挡,唇角勾起一个尽在掌握的弧度。
“请便。”她伸手。
大汉还是和上局一样摇了很长时间,但等到摇完,他却根本不等庄家发话,直接掀开了骰盅。
“两个五点!”
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
“我赢定了。”大汉眼里迸射出势在必得的精光。
除非是一五一六或是双六,上一局的宝塔骰应该已经耗尽这黄毛丫头的运气了,这次他手握双五,必不可能再输!
宋修夏几不可察地摇摇头,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的动作依旧是随性又潇洒,将盅盖盖上,手腕轻翻。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轻晃三下。然后干脆利落地倒扣在桌面。
她的视线从骰盅上转移到大汉身上。面具遮挡着她的面容,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可她说出口的声音分明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兄台不如猜猜,这次,会是多少?”
“磨磨叽叽的,快开!”大汉额间的汗珠已如豆,只想着早点揭开盅盖,然后自己一口气吞下赌桌上的所有银两钱财。
宋修夏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摁在骰盅上的手微微收紧,握住了盅盖。
打开盅盖的动作干净利落。
静静躺在桌面的盅托上,两枚骰子,一五一六。
大局已定。
“承让。”宋修夏将那张和离书也一并收入囊中,言笑晏晏地冲大汉一拱手。
大汉似是受不了这份打击。明明就差一点,只差一点便是他胜!他不管不顾地拦在了宋修夏的面前,“再来一局!”
“再来一局?”宋修夏不紧不慢地重复着他的话,随即笑道,“你还有什么可以做注的?本钱都没有,上什么赌桌。”
见他伸手便要强硬拦下,宋修夏半步后撤,脚尖一滑一转,便如鬼魅般移到了大汉身后,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方才那两局,看着赌注多,但实际上都是宋修夏在押注,实际赢来的不过是几块碎银,一把铜钱,和两张薄纸。宋修夏把那两张纸叠好收入袖中,拎着钱袋子里的银两悠悠哉哉地来到了衔金楼的二楼。
在一楼大堂赌的那两把,宋修夏就已经猜到了一楼的赌资连二楼的赌桌上不了。
不然,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又为何要设置两名侍从拦人。且那两名侍从在看到一楼众人盯着她手中银锭双眼放光的模样,眼里也尽是不屑。若不是见识过真正倾家荡产式的赌局,仅仅是两名侍从,不可能会如此不屑一顾。
照例是在桌旁看了几阵热闹。端详了一阵后,宋修夏走近了单双桌。
单双桌,顾名思义,赌单双。庄家倒一把棋子在桌上,两两一对数棋子,最后报出棋子总数,单数则押单者赢,反之则押双数者胜。
单双桌的庄家较之楼下摇骰盅那位,可谓是热情洋溢。一边在众目睽睽之下数着棋子,一边还能高声报数,和周围客人你来我往的聊着闲天。
一局结束,庄家把上一把数完了的棋子扫进竹篾,交给小厮带走。二楼的赌家各个非富即贵,虽说赌桌之上输赢难论,但总有几位贵人信赌运之说,介意上一局让自己输钱的棋子,所以每一局的棋子用完后都会被先行收走,等之后再取出重用。
宋修夏原本就站得离赌桌不算近,见一局结束,正要上前押注,却被毛手毛脚的小厮撞了下肩,一篮棋子洒了近半。小厮却顾不上棋子,当即跪下哭求:“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奴才不是故意的!”
宋修夏揉了揉被撞到的左肩,面色稍显不虞,见他跪得倒快,便也只是挥了挥手,权当无事发生。
“谢姑娘饶命!”小厮大拜后才仔细收起了地上的棋子,佝偻着身子紧抱着竹篾跑进了后间。
二楼不论是庄家还是赌客,都比一楼要收敛的多。尽管仍然能从不少人眼神里看出对她的不屑,却也忌惮着她背后的长剑,没有宣之于口。
小闹剧过后,庄家晃了晃手里的棋子,棋子碰撞的清脆响声将桌旁人的注意力又吸引到了桌上。
赌客们分别掏出金银压在两边字上,宋修夏看了两眼庄家手中装着棋子的竹筒,取出两枚金锭押在了“单”字格中。
四周似乎有一瞬的寂静,但接着便又自顾自的投注。待到赌局开始时,两格内的金银价值旗鼓相当。
庄家一把将竹筒内的棋子倒在桌上,宋修夏站在赌桌旁,只瞧了两眼,便放下了心。
“……单数胜!”
庄家将“双”字格内的金银挪到了单字内,按着原先下的赌注分配所得。宋修夏拿着手上的四枚金锭,眼也不眨地又押在了“单”字格内。
这次庄家倒完竹筒后,她照例是看了两眼,尽管不似上次那般胸有成竹,但也仅仅是换了个姿势,抱臂站在了一旁等待结果揭晓。
这次依然是单数。宋修夏挑了挑眉,接过八枚金锭。继续押注。一连赌了十余把,除了有人为了跟注故意等她先押的三局输了,宋修夏几乎是逢赌必赢。
直到最后一把结束,宋修夏手头的金银比起第一局翻了百倍有余。而一位衣着得体,举止颇为有礼的小厮也踩着这局结束的空档,走到了宋修夏的身边。
“这位姑娘,我们东家有请,可否请您赏脸,随奴才走一趟。”小厮毕恭毕敬,宋修夏自然也不好拂了东家的面,点了点头,便立即有短衫小厮将她赢下的金银妥善收好,跟在了她的身后。
宋修夏跟着来人走上了三楼。三楼的风格与一、二两层迥然不同,并非是雕金砌玉的靡靡之风。目之所及,字画、屏风、文竹,处处风雅。
“东家,人到了。”领路小厮朝上首端坐那人躬身道。
“下去吧。”那人挥了挥手,小厮便站起身走到了门口处站着。
宋修夏抬眸打量。衣裳倒是好料子,可惜金光闪闪的华贵名料非要绣一身墨竹,又穿在那大腹便便之人的身上,更显得不伦不类,十足滑稽。
“姑娘一手精湛赌术,令黄某心悦诚服。”黄老板坐在他的雕花黄檀椅上,不疾不徐地朝茶碗吹了几口气,才低头啜了一小口。
宋修夏不吃他这套下马威,大摇大摆地在下首找了个位置坐下,言语间倒是十足谦逊:“不敢不敢。运气好罢了。”
黄老板见她径直坐下,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却也很快又露出了笑:“姑娘好生谦虚。”
他放下茶杯,拍了拍手,便有两名小厮从门口走进来,其中一人的抱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匣子。
“你我都是赌场老手,这规矩……大家自然都懂。”黄老板的语气分外诚恳。紧接着,一名小厮便打开了另一名手上的匣子。
一时间,房间内金光熠熠,和这屋子里的文词雅句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宋修夏起身走近,伸手从匣子里拿出一枚金元宝,状似随意地抛了抛,那双丹凤眼微微挑起,意味不明地斜睨向那人道:“黄老板真是好生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