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师鹿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在雨夜狂奔。

    他呼吸急促,头脑紊乱,身上的衣物已经尽数湿透,但脸颊上却没有一滴没有泪水,只有如同这场暴雨般浓郁的漆黑和憎恶。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否则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将拖拽住他的脚踝,直至把他拉进一场无底深渊。

    跑。他想,向前跑。

    这场雨依旧下着。就如同一百五十年前那场遮天蔽日的洪水,如同神给予大地的天罚,如同婴孩降生于世的第一声啼哭。

    一道惊雷蓦地炸起,闪电霎时驱散了黑暗——看清眼前事物的瞬间,师鹿就像是被冻住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师寻看着他。师寻掉落在地上的左眼球看着他。师寻焦黑的右半边身体看着他。奶奶看着他。奶奶被掏出来的内脏看着他。奶奶的尸体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她们都在看着他。

    “啊、啊啊啊——!”

    师鹿捂着脑袋跪倒在地,从喉咙中发出声音与其说是哀嚎或是惨叫,不如更接近于兽类的悲鸣声。但即使是再怎么撕心裂肺的声音也无法换来大脑的片刻安宁,他的心脏像是被死死攥紧,强烈的情感波动令他几欲作呕。

    都是你的错。她们翕动的嘴唇在说: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为什么你没能救下我们?都是你的错。

    你不该活下来的。你应该死掉。你凭什么踩在我们的尸体上活下去,还假惺惺地在这里掉眼泪?去死。去死啊。全部都是你的错啊啊啊啊啊——

    剧痛几乎要将他的大脑劈成两半,粘稠的血液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他的双手,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了有什么东西烧焦的气息。

    师鹿于是终于记起来了,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

    逃出去。逃出去。忘掉。忘掉。把这段记忆忘掉。不要回想起来。不能回想起来。不能再被……

    “……!”

    师鹿猛地睁开眼睛,近乎是下意识反手扣住来人的双手,他死死压着对方的后背,双眼赤红,额角还有冷汗滑落。

    直到听到身下人传来阵阵痛呼,他才恍惚地重复了一遍对方刚才说出的话语:“……手?”

    柏俢疼的龇牙咧嘴:“我让你松手!”

    “……”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瞬间,师鹿马上松开了手。他坐在原地,平复了好半天呼吸,才开口道:“抱歉。”

    柏俢瞥他一眼,原本有些恼怒的神情忽地一变,变得有些兴味盎然起来。那副模样比起对他异常状况的关怀,更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物。

    果不其然,师鹿听见他说:“做噩梦的人不少,但被噩梦影响到这种程度的还真有点罕见——让我猜猜,你梦到自己的过去了?”

    师鹿浑身上下的肌肉霎时绷紧,他抬起头,一双阴鸷的眼直直望向对方:“闭嘴。”

    柏俢耸耸肩,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很好,看样子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你要是想再继续扮演悲情英雄或者什么忧郁男主角,我这边可就难办了,毕竟我费尽功夫潜入你的隔离区不是为了来解决你的心理问题的。”

    “——现在,可以让我们开始一场和谐又友好的情报交流活动了吗?”

    自他们两个从禁闭室出来,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师鹿就像过去那半个月一样重复着自己的日常,直到昨天中午,他在食堂用餐时吃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凌晨一点见”。

    师鹿看了一眼隔离区墙上的电子时钟,此刻的时间赫然正是一点零五分。

    他拧眉:“你想说什么?”

    柏俢没有探究他过去的意思,这对师鹿来说勉强算是件好事,毕竟他没有丝毫跟眼前这个家伙交付信任的打算,实际上,能和柏俢保持合作关系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了。

    这几天的相处让他明白,眼前的家伙不但自大、孩子气,更重要的是共情能力极其低下,还酷爱戳人痛脚,有时候已经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师鹿无比确信自己不可能跟他合得来。

    等出去了一定要想办法再揍他一顿。师鹿想。

    柏俢莫名觉得有些脊背发寒。他狐疑地看了师鹿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将这视为错觉,继续开口道:“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我们的计划是在三个月内将权限升至C级,这点你应该没忘吧?”

    师鹿点头:“嗯。”

    想起对方连合同都没见过,柏俢颇为忧郁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尽职尽责地解说道:“……但很可惜,作为最低级的F级权限者,我们甚至连积分功能都没有开启,自然也没有办法积攒积分了。”

    师鹿想,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他的生活只在隔离区和食堂之间两点一线。他问:“该怎样才能解锁?”

    “很简单。”柏俢说,“违规。”

    师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他这副表情,柏俢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该不会真以为这种需要自相残杀才能升级的权限,是什么好东西吧?”

    ……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世界意识说,【在进入这个回忆空间之前,您得到的情报甚至还没有失忆状态的师鹿多,有关诺亚方舟支部研究所的种种,您又是如何调查到如此详尽的地步的呢?】

    裴郁呼出口气。他心平气和地问:“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世界意识狡猾地回答:【我只是个旁白。旁白负责的是解说和陈述,以及向观众对话。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拥有上帝视角的,只有你,裴郁。】

    作为打破了第四面墙的存在,裴郁既是剧中人,也是观众。拥有上帝视角这个说法倒也不为过。

    裴郁对世界意识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轻轻耸肩:“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吗?这里是师鹿自己的回忆空间。”

    世界意识配合地道:【您之前说过的,有关猫箱背后的真实?】

    “没错。”裴郁说,“简单来说,在这片空间里,散落着无数有关过去的真实碎片,尽管师鹿无法将它们拼凑起来,但切切实实是由它们构筑出的这个回忆空间。”

    这也是眼前的师鹿会回到全然空白的十五岁的原因。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异能暴动期间,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这个空间的主人。

    裴郁漫不经心地道:“我只是将它们一一拾起,然后稍加拼凑了一下而已。”

    师鹿潜意识认为他与研究所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故意利用了这点,在师鹿面前提到陆庭光,加深了他对此的印象,从而彻底坐实自己为诺亚方舟研究所工作的事实。

    而之前也说过,陆庭光对他有求必应。托他的福,他对支部研究所的了解这才从无到有,不断向前迈进,到现在甚至可以在师鹿面前班门弄斧。

    “虽然提前拿到了情报,但这也不过是缩短了一点师鹿独自一人探索的时间罢了。”裴郁喃喃自语,“真正关键的东西,我们都还一无所知……”

    世界意识问:【您是指什么?】

    裴郁咧嘴一笑:“那当然是这个研究所的真相啊。”

    “陆庭光为什么要对师鹿进行洗脑,这个研究所到底在研究些什么,让实验品自相残杀的目的在哪里——作为更深次的‘真实’,它们可无法这么轻易就能被拼凑出来。”

    世界意识的语气听起来稍显惊讶:【我还以为,您之前的说辞都不过是演绎。】

    “哈?”

    裴郁诧异地道:“我早就说过了吧,我不擅长说谎。”

    ……

    师鹿问:“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柏俢说,“假如一所监狱实行分级化管理,你觉得是危险级高的犯人管理严格,还是危险级低的犯人管理严格?”

    师鹿皱眉,显然已经理解了他话语中的含义。柏俢接着道:“答案不言而喻。”

    “所谓的积分和权限等级,本质上都是对违反规则的实验品的一种管理措施。换而言之,只有坏孩子才需要惩罚。把我们这些不听话的小白鼠送去自相残杀,既能完成实验,又能进行管理,一举多得,不是吗?”

    师鹿想起自己在食堂见过的实验品,他们大都死气沉沉,犹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如果遵守规则的实验品都是那样的话,的确没有什么让他们进行战斗的必要。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我们不是已经因为违反规则而被关过禁闭了吗?”

    “还不够。”柏俢说,“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没办法达到需要被强制化管理的要求。所以,不用客气。”

    师鹿抬头看去,看到柏俢弯眼一笑,眼神中闪烁着恶劣的光芒。他脑中的警铃这才姗姗来迟响起,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柏俢拽住他颈脖上的项圈,找到背面的按钮,轻巧按下。

    霎时间,整个隔离区警铃大作,无数红光和嗡鸣声将他们二人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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