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再次凝滞了。这一夜不知道多少次的冷场与怪异,终于在此刻到达顶峰,那些疑虑与猜测被一锤定音,陈梦也希望自己如童话故事中的女主角一样落个皆大欢喜,普通的女孩,浪子回头的戏码,毕业前的告白……可她无法忽视自己的真实感受。
“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虽然我总说你道德低下自私自利,但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你完全不需要通过我来获得成就感。”
对于沈归辞而言,被康大这所末流211录取属于重大的高考失利,在此之前,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都对他抱有更高的期待,所有人都嚷嚷着让他去复读,他却既来之则安之,背着个背包就来康大报道了。
陈梦的拼命对沈归辞来说就像是一场奇观,在别人通宵达旦备考时他照样吃喝玩乐,保持着自己平时的学习频率,阅读着自己感兴趣的各类书籍,综合排名永远第一,而陈梦每天都如高中一样努力。
可“努力不一定就有回报”这句话哪怕所有人都明白,但没有人会完全接受,陈梦从中下游到中上游,之后任她再努力都没用。
用她专业老师的话来讲就是——别人十几年的功夫怎么可能轻易被你两三年的努力超越,不行就是不行,你到底花多少钱进来的?
沈归辞头次听到时当即飙了句脏话。
“努力可以没回报,但不能被践踏!”
陈梦却若有所思,非常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的专业?”
女孩以为沈归辞会随便说一些“历史乃我一生挚爱”之类的话,这个问题倾向性很强,沈归辞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可被问的人却没有敷衍应付,很真诚地分享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很喜欢,但还没有到整个人都围着它转的地步,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很多,我喜欢过去发生的兴衰胜败,也喜欢当下存在的草木人间,所以……虽然我也在乎结果,但更加享受过程吧。”
这个回答令陈梦五味杂陈,怎么她看世界就是处处讨厌,天天不顺心呢,唾弃了一秒自己的心理阴暗。
最后无奈道:“我想了想,好像除了想争口气之外,我真的没在专业上获得任何快乐和成就感。”
“我大概,需要找一找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了。”
便利店依旧灯火通明,距离陈梦说要寻找热爱已经过了半年多,她看着不说话的沈归辞,接着道:“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毕业后我要回老家,我应该和你说过,我喜欢那里的天空和街道,喜欢和路边的婆婆聊天,我想我大概会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然后边继续讨厌边寻找。”
“而你,你要读研,甚至读博,要回南方,你没有真正了解过我,我也从没走进过你的生活,我们只是相交的一个点而已,在莫璃相聚,然后很快岔开,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谢谢你,但就此为止吧。”
男孩貌似终于从被拒绝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手指轻扣着桌面,重新组织语言为自己争取:“我们确实对彼此的了解太少,所以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陈梦正欲要开口,却被沈归辞打断,对方如倒豆子一般自顾自说着。
“从前的我,很肤浅。”
“我喜欢你,喜欢你被阳光晒得很健康的肤色,喜欢你练琴过后有点粗糙的手指,喜欢你兴奋时开心地大笑,喜欢你不高兴时精准地剖析自己。”
“虽然很多事情上我们无法达成共识,比如弗洛伊德到底是不是傻?什么的,但你是那么鲜活又灵动,事实上,我喜欢生命在你身上留下的独一无二的痕迹,我从没要从你身上获得什么成就感,你不是我的所有物,是你吸引着我。”
“我,也在努力成为你喜欢的那种人。”
陈梦嘴巴微张,愣愣地听着这一大堆,沈归辞在她的印象中向来是游刃有余的,偶尔会暴躁地吐槽某些人和事,但从没有如此慌张地去解释过什么。
只不过,她还是有些残忍地指出:“……这种话对我没用的,时间也不是我想给就能给,毕业后咱们注定各走各的,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然会对你说这句话——现实点啊沈归辞。”
“我研究生报的孔大。”
沈归辞猝不及防说道。
这话像触及了某个开关,一直不为所动的陈梦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缝。
女孩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孔大离你家那边很近,就在隔壁。”
“所以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的时间会更长一点。”
……
雪不知何时停了,陈梦的目光从窗外移开,瞥了一眼对面的人,自顾自走出便利店,沈归辞紧随其后。
夜空万里无云,深邃辽阔,月光交映雪色,明灯照耀乌发,一盏盏路灯闪过两道黑影,没入黑暗,又出现在光明,最终停在了校园附近的一处空旷荒地。
沈归辞看着陈梦的背影,拿不准女孩的想法,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
此刻万籁俱寂,渺无人烟。
只见女孩突然蹲下身去,他赶忙上前询问,指尖刚碰到女孩肩膀,一团白色的东西猝不及防糊到了他的脸上。
啪!
雪球裂成碎块,簌簌地从沈归辞脸上落下,女孩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仿佛真要杀人灭口。
“沈归辞!你脑子被驴踢了是不是!”
“你在干什么?道德绑架吗?好好的岱大不考了,孔大是随便考的吗?脑子好也不能不带脑子报啊。”
“没有!我……”沈归辞着急为自己辩解,可对方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是,你厉害,你次次年级第一,可那是孔大啊,这要是你自己的决定那考不上也和我没关系,可你他爹的意思分明就是为了我报的。”
陈梦继续朝沈归辞砸着雪块,怎么也不解气。
“这就是你喜欢人的方式吗?就仗着我老好人,将来你要是考不上了,你要是后悔了,你指望我还他爹要为你负责吗?”
一下。
“所以我才不想答应你啊混蛋!”
又一下。
“我怎么可能玩得过你!”
一下又一下砸着,沈归辞却缄默地站定在原处,任由陈梦发泄。
直到女孩气喘吁吁,累瘫地坐在雪地上,仍愤愤地盯着他。
沈归辞这才默默靠近陈梦,蹲在女孩面前。
“不是的,陈梦。”
男孩从大衣掏出纸巾放在女孩手上。
“你不需要负责,这就是我个人的决定,孔大比岱大好,专业方面资源也更多,将来发展会更好,研究生之后我也可能回我家那边,虽然这样说有点普信,但是,我挺有把握考上的。”
见陈梦撇过头不看他,沈归辞只好调整方向到女孩正面,并且在对方要继续转头时按住了她的肩膀。
之前他一直避免着肢体接触,怕吓到陈梦,怕前功尽弃,但现在他需要女孩好好地把话听完,不然那才是真的结束了。
“我不单纯是为了你,或者说,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读更好的研究生,为了能多和你在一起。”
“我也,没想过和你玩玩。”沈归辞难得表现出无比地挫败,自嘲地说:“或许这就是报应,从前对那么多人说过喜欢和爱,可等我真的看清自己的心后,我的喜欢已经不值钱了。”
男孩感觉到陈梦不再挣扎后便放开了掣肘,他看到女孩被冻得通红的手掌,看到剧烈运动后额边流的汗,最后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温柔且郑重地再次告白。
“虽然你还有很多面我不知道,但我认识的陈梦有时候会敏感自卑,会消极懦弱,但依旧善良坚韧,一直在努力成为一个很棒的人,这些这都不是假的。”
“你逛街是什么样子,学习是什么样子,玩游戏是什么样子,甚至吵架是什么样子,这些我都想知道,就像今天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一样,让我更多地了解你好吗。”
说完沈归辞便也坐在了雪地上,手中开始团起了雪球,团好一个就放在陈梦面前。
“你想砸就砸我吧,只要你也愿意了解我。”
女孩斜睨着沈归辞,拿起一个雪球:“你以为我不敢吗?”
啪!
再次精准命中对方的脸。
见对方还是一脸任君殴打的表情,陈梦却泄了气,不想继续砸下去了。
沈归辞的话就像把尘封四年压缩包一下子解压开,太多的信息量涌入她的脑海,她从没思考过沈归辞的真实想法,她以为沈归辞只是图新鲜想集个图鉴,只是被自己帮他发文澄清感动到,只是又在上演自我感动的渣男戏码。
可陈梦现在无法再这么说服自己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对方浓烈的、炙热的喜欢。
但她可以接受吗?敢接受吗?她回想起沈归辞那丰富的恋爱史,回想起曾经数不尽的渣男语录,她要怎么相信对方真的会为自己而改变呢?
自表白墙事件发生以后她与沈归辞就见面地不多了,她有自己的生活,要继续维持成绩,要和好朋友一起去玩,要探寻自己的方向……
她不知道沈归辞这段时间以来的心路历程,但就仅从她所看到的,现实与未来的话题越来越多,约饭的次数越来越少,对方越来越忙,这都在昭示着她们的轨迹在一点点错开,或许毕业之时,就是说再见之时。
可现在对面这家伙却突然跳出来说,这还不是结束,我想和你继续下去!
任谁都会忍不住怀疑吧。
陈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被冻僵了,余光中瞥到被自己随手扔到一旁的沈归辞递给她的纸巾,忍不住吐槽这又不是手套,擦了雪水也还是冷。
他一直是这样吗?总注意到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总发表一大通话来解释自己的行为,总摆出一副任她裁决的架势。
好像不是的,他总是轻松自在的,是随遇而安的,是唯自己开心最大的。
女孩想起自己第一次吃草莓慕斯时的惊喜,想起第一次拒绝同学不合理要求的痛快,想起沈归辞对她说——能让你开心的,只有你自己。
雪亮堂堂地铺在大地上,被男孩团成一个又一个雪球,整齐地摆在陈梦面前,月光下,像一队圆墩墩的士兵。
陈梦朝手中哈了一大口气,使劲搓了搓,最后站了起来,拿起一个士兵狠狠地砸在沈归辞的肩膀上,随后莞尔一笑:“一个人玩多没意思,能不能出息点!”
沈归辞怔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什么,念叨道:“很好,非常好。”
男孩迅速开始团雪球进行反击,陈梦毫不手软地在沈归辞备战阶段对其头部堡垒组织狂轰猛炸。
夜半三更时,茫茫雪地上,两个已满十八即将毕业的成年人在无比认真激动地打雪仗,你来我往,势要将对方干趴下。
直到天空又飘起了雪,陈梦才终于停下手中动作,地面被她们搞得一片狼藉,她看向相隔几米的沈归辞,目光交汇,传达着无言的畅快,最后忍不住相视一笑。
回酒店的路上,陈梦与沈归辞并肩走着,这一夜的怪异氛围终于如冰雪般消融不见,她们如往常一样说着闲话,但又好像有点不同。
“总之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好。”
“好?”
“没说不喜欢我,这就够了,反正还有四年。”
“……你倒是乐观。”
“好梦值得我乐观。”
陈梦嫌弃地踢了一脚沈归辞,“你能不能别老这么说话。”
男孩识时务地举起一只手:“天地可鉴,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这么说话。”
陈梦连忙把他的手拍掉,好笑地问他:“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你穿大衣真的不冷吗?”
“特别冷,但是告白嘛,还是帅一点比较重要。”
……
陈梦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围巾脱了下来,有些犹豫地递给了对方。
“反正我羽绒服保暖,你可别冻着了赖上我。”
沈归辞惊喜地接过围巾,棉麻布料摸起来温暖又舒适,他眷恋地摩挲着,最后眼含笑意地重新给陈梦戴上。
女孩没有抗拒他的动作,反而下意识地稍稍靠过去方便他重新系。
头顶传来沈归辞欠揍的声音。
“你放心,我赖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