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李知泉停下了探寻他被模型识别成高风险客户的原因，也不想去思考叶曦想帮他掩盖什么。他松懈了精神，面对无人的电脑屏幕哑然干笑。

    笑着笑着，两天没合眼的李知泉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来，喝两口粥，我还炖了鸡汤。”

    李知泉睁开眼睛，是陈岳然温柔的声音。李知泉惊恐地缩到床的角落，身上没有愈合的伤口被牵扯到，袭来一阵刺痛。

    陈岳然放下手里的白瓷碗，叹了口气：“对不起，哥不会再打你了。”

    陈岳然把手探过来，试图扶李知泉起身。他手上贴着几条创可贴，大概是打李知泉时候受的伤。

    李知泉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别碰我！”

    “好，你自己好歹吃两口。我看你这样子，很不好。”陈岳然背过了身，说话声音很轻：

    “叶曦已经安葬好了，我那天，真是疯了。是哥的错。她的确已经回不来了。

    我后来想了很久，她出车祸，有你的错，但我也已经代她惩罚过了你。你不要再惩罚自己了，好不好。我已经失去她了，不想再失去你。”

    李知泉冷笑：“你有什么资格代她？来惩罚我？那一天，你那般对我，是代叶曦惩罚我？还是发泄你自己的恶意？请你从我家出去。”

    陈岳然默然不语，顺从地走了出去。走到卧室门口时，他侧回半张脸，和缓地说：

    “你们行里的公关部出手了。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叫他们停下来？叶曦父母也赶来了，他们状态很不好，我要去陪他们了。鸡汤在锅里小火煨着。”

    陈岳然走后，李知泉拿起手机翻阅新闻。舆论出现了大反转。

    他看病路上的照片被人偷拍到，刚好有一个角度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脸。

    有人写他不堪网络暴力，自虐自伤。有人挖出他前阵子日日陪叶曦加班。更有行内人士，爆出李知泉分配给叶曦的工作量，远小于其他不加班的人，证明叶曦有抑郁症，工作效率大有问题。

    网上的同情瞬间反转到李知泉这边，他成了一个因无能下属的意外死亡，而被网暴的无辜受害者。

    李知泉恨极了这一条条义正言辞的评论。他们躲在一个个ID后面，对他道德审判：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凭什么谴责我？现在又凭什么可怜我？

    李知泉扔开手机，再一次，打开了叶曦的电脑。他要去找最后的真相。

    李知泉重跑了叶曦的可疑客户识别模型，输出了排查线索。叶曦构建的是机器学习模型，这种黑盒模型，是不能解释的。也就是无法直接说明，将李知泉列为高风险客户的具体原因。

    但，叶曦配套了一段输出排查线索的逻辑，这段逻辑可以生成高风险客户的可疑特征，帮助查证人员实际检查。

    李知泉看到，他与三个人，两家企业形成了一个圆环。除了企业名称，人名依然只有客户号。

    A给B转账59.21万元，B与C是前配偶关系，C向李知泉12次转账，每次5万元，累计60万元。

    李知泉所在的公司是SC银行。

    A是S-TECH科技的法人代表。

    S-TECH科技是SC银行的供应商，是李知泉亲自负责引进的供应商。

    这样的脱敏，已经毫无意义。李知泉一眼就看出，C是秦总，B是秦总前妻，A是S-TECH科技的蔡总，他是秦总前妻的老同学。

    也就是为了蔡总，秦总的前妻要和他离婚。

    层层抽丝剥茧，看完这些排查线索后，任谁都会怀疑李知泉通过秦总中转，收了蔡总的钱，并在招标时帮S-TECH科技开后门。

    只有李知泉知道，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个巧合。

    59.21万元，转账日期刚好是秦总让他太太找蔡总父亲帮忙，取消脱密协议之后的几天，5月20日。59.21万元，大概含义是，我就爱你。

    可叶曦为什么要帮李知泉掩盖“受贿”这件事？她曾经亲自问过李知泉有没有行贿受贿，说明行贿受贿是她不能容忍，不屑掩盖的事情。所以，叶曦掩盖的不是“受贿”，她只是想帮李知泉藏起他和秦总的污点。

    一旦李知泉，作为高风险人员，提交给法律合规部，他们一定会检查他和秦总的关系。到时候，无论李知泉如何申辩，无论他为行里做过多少贡献，伴随他后半生的永远会是——大佬的情人这个头衔。

    叶曦是在保护他，让他免于本该承受的攻讦。为此，叶曦日日夜夜地加班，想到了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办法，修改了算法包代码。

    面对监管检查，叶曦自然无法直接交出清晰完整的建模流程。所以，她加班到凌晨，失去了生命。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让李知泉仔细检查建模材料。

    模型里无言的代码，藏着对李知泉的告白。无比隐晦，又无比直白。

    叶曦最后把选择权，交给了李知泉。李知泉是公开还是隐藏这件事，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不说，没有人会发现算法包里微小的修改。

    李知泉看着手机里铺天设地的流言，兀自对着那些高谈阔论的互联网义士嗤笑：不如，就给你们一个所谓的真相。

    他带着叶曦的电脑来到公司，绕过丁总，直接找到了监管局驻场的同事，朱老师。

    李知泉向她坦白，他收过秦毅的大额转账，和秦毅有教球及陪读的关系。他坦白，因为担心和秦毅的事情暴露诱发误解，他以升职资格威胁叶曦帮他修改可疑客户识别模型，导致她加班过度，不幸遭遇车祸。

    “但我没有受贿，也没有作风问题。我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调查。”

    朱老师是一位刚进监管局，工作没多久的年轻女生。

    李知泉以为她会为这些劲爆的八卦震惊，谁知朱老师冷静地对他说：

    “先核实模型的问题，其他的让公安和纪委一起介入调查。你说的，未必就是真。”

    李知泉当着朱老师的面，把风险排查系统中部署的算法包，替换成未修改过的版本。

    他在系统中调起这个模型，等待最后的宣判。如果不出意外，系统会把李知泉的名字，发送给法律合规部，进行调查。

    但是，无事发生。

    李知泉和朱老师一起回过神来：系统内置了白名单！在这个白名单里的人，即使被风险模型命中，也不会被揪出来检查。

    叶曦构建的模型，并没有误判李知泉。

    他被识别成高风险客户，是因为和他有关联的企业S-TECH，是高风险企业！S-TECH，这家搭建风险排查系统的公司，有问题！

    朱老师正想联系技术专家协同检查。丁总此时赶了过来，对着她和颜悦色：

    “朱老师，年轻人不要太急躁。您先请示您领导，听他怎么说吧。”

    转头又笑道：“李知泉，你也不要工作太投入了。看你这个样子，休个病假养好身体再说。”

    丁总的笑，令李知泉毛骨悚然。他回想起S-TECH招标的流程，是那么丝滑顺利，很多时候都是丁总在调停。

    虽然，整个流程没有任何问题。但李知泉忽略了一点，在效率低下，流程冗杂的超大型企业里，过于顺利的流程，难道不就是最大的可疑点吗？

    朱老师联系的监管局技术专家已经到了，李知泉说：“请您与我们共同检查整个系统的技术实施细节，我们怀疑里面内置了白名单。”

    丁总破防：“李知泉，我奉劝你停下来，这份名单，是最最最敏感的数据。”

    “去你妈的敏感数据，给我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