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

    宋庭鹤直到了金福楼也没再打趣陌迟,陌迟看着无法无天,实则脸皮很薄。

    剩下的路宋庭鹤都在默不作声地观察陌迟,少女趴在窗前透着一方小格观看人间,偶还会兴奋地回头和他分享,宋庭鹤自然是跟着她一起看,一起聊。

    宋庭鹤是纵容着陌迟的,这种纵容是长久以来在无意识中养成的,他过于了解陌迟和过度纵容陌迟,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又发现自己是心甘情愿的沉沦在其中。

    白日里初见时,看到他就有点炸毛,和自己单独相处时的别扭。

    四年里陌迟不给他回信,逢年过节回到京城也躲着他,送礼送所有人,独独没有他。

    好在陌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哄的同时,也需要她自己把别扭的心态放下。

    “二皇子,陌小姐,到了。”车夫敲了敲车厢提醒道。

    陌迟眼睛一亮,急急忙忙率先跳下了马车,她落在地面上刚要进金福楼,一个回头,想起来她的剑落在车里了。

    “阿迟。”清朗悦耳的声音悠悠传来,而后绿扇撩开车帘,宋庭鹤探出张俊脸,无奈地提醒她道:“你的剑。”

    陌迟眨了眨眼睛,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位置方便宋庭鹤下来。

    宋庭鹤挑眉,纵身跃下马车,他左手执扇,右手握着她的剑。

    宋庭鹤站定后拂了拂宽大的衣袖,他朝陌迟招了招手,笑道:“过来。”

    宋庭鹤立在灯光映照处,墨发披肩,眉目含笑,竹绿衣袍加身,如灯中一抹春,陌迟一时间看愣了。

    今夜京城不论哪条街市人都多得很,不时有行人从宋庭鹤身边路过,宋庭鹤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笑着让自己走到他身边去。

    人来人往的街头,她好像只看得见宋庭鹤一人,只他一人。

    陌迟抿了抿唇,抛开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法,抬脚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干吗!”

    宋庭鹤长这么高做什么,陌迟心里腹诽。

    “拿着扇子。”宋庭鹤将扇子递过去,轻笑道:“丢三落四啊陌三小姐。”

    陌迟哦了一声,接过扇子,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不有你吗?二、皇、子。”

    宋庭鹤没答她的话,他愉悦地往后退了一步,弯腰低下头,一点一点地帮陌迟把剑戴在了她的腰侧。

    “好了。”宋庭鹤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两个人凑得有些近,一时间二人都无言,陌迟借着漂浮的花灯,能看到宋庭鹤眼里细碎的星光。

    “宋庭鹤。”陌迟轻轻踮脚凑近眼前人,红润的面容很是疑惑,她低声道:“你眼里怎么有星星?”

    陌迟凑得太近了,宋庭鹤一时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听到这话,他皱眉有些不解,正准备说点什么。

    陌迟长长的啊了一声,手中的扇子点上了宋庭鹤的额头,就着这个姿势将宋庭鹤推得离自己远了些。

    “我。”她微微偏过头,眼神不自然地看了眼宋庭鹤,轻声说道:“明年我及笄礼,我想要星星。”

    宋庭鹤心头一跳,万籁俱静。

    他将抵着自己额头的扇子拂开,倾下身逼近陌迟,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陌迟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宋庭鹤垂下眸定定地看着那双如湖中明月般透亮的眼眸,眼尾着一抹亮色朱红,在暖光下满是春意。

    看着陡然凑近的宋庭鹤,陌迟上半身也跟着往后一弯,她眨了眨眼,宋庭鹤离她好近,头发都蹭到她的脸了。

    但她仍然直直地看着宋庭鹤的眼睛,不畏惧、不退缩,仿佛本该如此。

    陌迟突然想起曾在话本上看到过的一句话,你看一个人会第一时间看他的哪里。

    一如那年初见,陌迟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宋庭鹤眼尾的那颗痣。

    红得惹人。

    宋庭鹤突然笑了一声,道:“好。”

    陌迟愣了愣,整条街的喧闹声在她耳边消失殆尽,她只听得到那一句短暂、却坚定的永恒承诺。

    陌迟移开目光不再去看宋庭鹤,她支支吾吾地哦了一声,伸出手推开宋庭鹤,嘀咕道:“好就好,凑那么近干吗。”

    宋庭鹤心底很是满足,他直起身,不再逗陌迟。

    宋庭鹤扇子轻点了下她的头,笑道:“走吧,陌大女侠。”

    陌迟哼了一声,抬脚跟上。

    金福楼主楼有五层楼,中央圈出一块空地,进了内里的大堂有个高圆台,圆台外围摆放着竹笙乐器,有丝线悬空穿插过,彩色丝绸和花灯坠在上面落了下来。

    乐声萦绕,人声鼎沸。

    金福楼并不金碧辉煌,相反,很是朴素人间,每层的木柱上都缠绕着彩色的布条,左右各有一个大的楼梯旋转延伸上去,通五楼。

    二三楼为包间食用,四楼是厢房住贵客,五楼则是金福楼的私人领地。

    “手。”宋庭鹤道。

    陌迟愣愣地侧头看他,有些不解:“干嘛?”

    “把手搭我手背上,这里人多。”宋庭鹤解释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陌迟撇嘴,但还是听话的把手搭在了宋庭鹤的手腕上,隔着锦衣紧抓住了宋庭鹤的手腕。

    宋庭鹤笑了笑,扬声道:“走吧,他们在等我们了。”

    两人没有叫小二领路,准确地说是宋庭鹤没有叫。

    宋庭鹤右手摇着玉扇,左手抬起让陌迟搭手,领着她慢悠悠地去往三楼。

    路上时不时有人惊呼几声好俊俏的郎君和娘子,陌迟面色镇定,跟在宋庭鹤身边亦步亦趋。

    也难怪两个人被认为一对,二人皆着春绿衣袍,手中都拿着把葱翠玉扇。

    男的生得俊美矜贵,墨绿衣袍上惟妙惟肖的白鹤仿佛要飞出,气质儒雅随和,一双眼似笑非笑地将要搭讪的男男女女都挡了回去。女的容貌俊俏英气,双眼透彻清冷,抿着唇一言不发,周身气质凛然,腰间配双剑,似侠客,可绿裙婆娑莲花开,大抵是哪家将门千金罢。

    人实在是多,上三楼的时候,一楼的高台上升起了歌舞,美侍披薄纱红裙缓缓登台。

    陌迟摇了摇宋庭鹤的手腕,宋庭鹤低下头来听陌迟在说什么。

    两个人无意识地凑得极近。

    “那是谁啊?”陌迟用扇子点了点楼下圆台上异域红衣装扮的艳丽女子,“她好好看哦!”

    陌迟眼睛发亮,一眨不眨地看着楼下的乐声歌舞。

    宋庭鹤:“……”

    他抬手用扇子将陌迟的脸掰回来,冷冷地说道:“金福楼的舞姬。”

    陌迟点点头,脸上满是好奇,她不停地夸赞道:“我可以花钱和她见面睡觉吗!”

    宋庭鹤一滞:“?”

    一旁着蓝带玄衣的青年和他的好友们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人打趣道:“小娘子,金福楼的这位却三娘,只卖艺,不卖身。”

    陌迟见有知己可以交流,正准备上前进一步聊一聊。

    宋庭鹤看了眼那群人,语气复杂:“你在想什么呢。”

    他一手揽过陌迟的肩膀,强行把人拥在怀里往上走。

    宋庭鹤眉头直跳:“人家卖艺不卖身。”

    “欸欸欸!你干嘛!放开我欸欸欸!”陌迟缩在宋庭鹤怀里不停地抗议,她扭过头试图再看一眼楼下异域舞姬,“别啊宋庭鹤,让我再看看,万一呢万一呢!”

    “万一?”宋庭鹤嘲笑,他狠狠地敲了敲陌迟的额头,“没有万一,人家就是、卖艺、不卖身。”

    陌迟轻声嗷了一声,疑惑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陌迟的眼神左看右看,表情复杂:“天啊,宋庭鹤你不会去问过吧?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宋庭鹤:“……”

    “什么这种人?”

    宋庭鹤抬头,发现是林家二子。

    林之珩刚好从另一个楼梯上来,三人在拐角噔噔碰面。

    “咦。”陌迟探头出来,有些疑惑:“二哥怎么就你一个人。”

    “刚去找了个朋友。”林之珩答非所问,又道:“小淮和大哥他们已经到了。”

    陌迟欣喜:“其他人也到齐了吗!?”

    林之珩摇了摇头。

    三人齐齐往厢房走。

    陌迟侧头看过去,正想说点什么,发现林之珩皱着眉心情好像不大好。

    她二哥向来情绪藏得很深,这样浮于表面的烦闷,陌迟还是第一次见。

    陌迟沉默,如果是见了个朋友回来就这样了,这难道是…被婉拒了吗…

    总不能吧,她二哥身姿容貌家世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陌迟下意识地看向宋庭鹤,宋庭鹤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到了。”宋庭鹤伸出手抵住陌迟要撞上门的额头,“看路啊你。”

    “啊——”陌迟正想着她二哥怎么回事呢,她看了眼林之珩,发现后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和宋庭鹤。

    陌迟:“…”

    好像她白担心了。

    林之珩眸光一转,温柔地笑道:“进去吧,我没事。”

    陌迟回过神来,表情瞬间灵动起来,她伸手推开房门,大喊道:“家人们我回来啦!”

    陌迟嘿嘿地笑着,然后她就停住了。

    她转头看向宋庭鹤,指了指房间里坐在一旁的某个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为什么会在这?”

    宋庭鹤挑眉看去,也有些诧异,不过仔细一想便也觉着意料之中。

    陌迟指着的人身着淡蓝色衣袍,长相和宋庭鹤有几分相似,但其人一双眼温柔似水,气质沉稳随和,任谁看了都会称赞一句君子当如此,其人乃当朝太子宋子砚。

    宋子砚听到这声不悦的质问也没生气,他笑了笑,道:“阿迟不欢迎孤吗?”

    陌迟面无表情地回头,呵呵两声,拉着宋庭鹤的衣袖走到林之淮身边坐下,反正要离宋子砚八百里远。

    宋子砚目光在陌迟拉着宋庭鹤衣袖的手停了停,他眸色一暗,又道:“父皇今早还问二哥去哪儿了,原是去接阿迟了吗?”

    圆桌十人座,宴请者林之淮缩在一旁安静如鸡,陌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

    林家三兄弟是要挨着坐的,林之墨身边还有个白衣女子,长发泼墨而下,发丝上缠绕着蓝色发带,后发别着两根银钗。

    气质温柔恬静,眉眼美如画。

    陌迟没来得及欣赏完,因为她听到了宋子砚夹枪带棒的讽刺。

    “啧,”陌迟眼神闪过一丝不悦,不爽地回道:“宋庭鹤闲散懒慢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跟着说宋庭鹤,实则语气亲昵,明话但唱反调。

    陌迟打小就不喜欢宋子砚,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宋子砚很会装模作样,无论做什么都很有目的性,本来也不甚讨厌,毕竟作为太子凡事要以大局为重是没有错的。

    但伤及她家人她就很讨厌。

    “欸。”宋子砚将手撑在桌上,他一顿,笑道:“阿迟是还在生气呢?”

    陌迟一愣,怎么一个两个都在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有毛病啊!

    “生什么气?”陌迟阴阳怪气呵呵两声,道:“我可不敢跟太子殿下生气。”

    宋子砚眼眸一顿,看了眼她身旁气定神闲的宋庭鹤,眯着眼笑道:“阿迟可以跟我生气,想怎样都行。”

    林之墨给林之珩倒茶的手一顿,眸光不明地抬头看向宋子砚。

    他身侧的白衣女子也挑起眉,似是惊讶。

    宋庭鹤心里升起一股不爽和烦躁,他眸光晦暗,危险地看向宋子砚。

    “太子殿下言重了。”林之珩淡淡地接上宋子砚的话头,三言两语便将这番试探挡了回去,他笑道:“太子殿下见怪,阿迟年纪小,说话有些口无遮拦。”

    “什么啊!”陌迟根本没听出来宋子砚话里的意思,她抗议道:“我哪里年纪小了,我明年就及笄了!!!!”

    林之淮还在状况外,他在沉思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脸了,能宴请到太子殿下来他的宴席,这在学院里他得是头一个吧!

    林之淮想着想着就突然有点美滋滋了,下次可以撺掇左丞家的小儿和他一起逃课了哈哈哈!

    宋子砚笑了笑没话。

    林之珩脸色沉了下来,他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宋庭鹤。

    宋庭鹤慢悠悠地用扇子抵着盘糕点推到陌迟桌前,这才开口说:“金福楼新品,梅花酥,阿迟尝尝。”

    陌迟注意力被吸引,她哦了一声,又扭头疑惑地看向林之淮:“你笑什么呢?”

    林之淮嘿嘿一声:“迟姐,太子殿下来我的宴席欸!我可以吹一整个学年!”

    陌迟一心二用,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梅花酥啃了口,吐槽道:“林之淮你这个样子很没有志气欸。”

    宋庭鹤不急不缓地摇着扇子,道:“三弟日理万机,我无所事事,所以就去找阿迟玩了。”

    林之珩面色还是淡淡的,但眉眼放松了不少。

    他本还在担心太子的试探,毕竟当事人一号性子直,情绪来去如风,这会儿已经和他三弟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

    而另一个暂且可以算是当事人的宋庭鹤,林之珩轻笑了下,是他多虑了。

    这一手递糕点,宋子砚神色都冷了,真乃人才。

    宋庭鹤虚假地朝宋子砚笑了笑,道:“三弟不是和尚书家的长女有约了吗?”

    宋子砚一向温和的面容险些挂不住,他和宋庭鹤悄无声息地对视上,两人之间开始了一场无形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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