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两枚硬币落入投币箱,发出“哗啦”脆响。金阳在后头推着车往前开,路边景象仿佛被快进了一般向后掠去,公交车载着寥寥无几的乘客摇晃着驶向西方。

    正值阖家团圆的节日,别的车上有一堆赶着回家的乘客,但这辆公交车里除了司机就没有归心似箭的人了。他们个个面色凝重,沉默不语,手里捧着鲜花和香烛。前排靠窗的一个中年女人鼻头发红、眼角挂泪,似是被车一颠就能掉出数颗泪珠。

    相比之下,后排窗边的少年简直是气定神闲。只见她塞着耳机闭目养神,头略微偏向窗外,口罩里隐约飘出淡淡的薄荷香,堪称自动隔绝了车上压抑伤感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沈砖公路天马公墓站到了,请配合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

    司机喊了声:“到站啦各位!”

    车上乘客这才脱离了死气沉沉的石雕样,纷纷动起身体挨个下车。

    “呜呜……”前排靠窗的女人似是绷不住了,坐在座位上攥着纸巾紧捂双唇,使劲儿吞下喉间悲闷的呜咽。

    过了几秒,她勉强缓下情绪站起身往后门走,手上颤颤巍巍地领着一包塑料袋,眼瞧着就要将里面的东西撒出来。

    “不要急,不要急啊,慢慢走。”司机又喊了一声。

    公交车的最后一节台阶离地面有点远,中年女人大步一跨,塑料袋里的白菊向外倾斜,掉出了三四支。

    女人还未回头,便听得身后有人声音闷沉地说:“阿姨,您的花。”

    她向后看去,声音的主人是个戴着口罩的少年,看着十五六岁,人瘦瘦高高的,比她高了大半个头。

    “啊谢谢。”女人一下就想到了自己的男儿,道谢时不免带了些哭腔。她打开袋子,见少年随手把花并拢对齐,轻轻放进袋子里。

    白菊上扫过少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皮肤的白皙程度只比白色花瓣多了一点肉色。女人看出那不是健康的白里透粉,而是病态的苍白。她脑中愈发清晰地浮现出男儿的身影,心想如果男儿还活着,应该会和这姑娘差不多高。

    “孩子,你也是来扫墓的?”女人涩声问道。

    少年微微点头:“是的。”

    “那这些花你拿去吧,”女人拿了一大束说,“我看你也还没买花,就送你一把。”

    “不用了谢谢,”少年说,“您还要送给里面的人呢。”

    女人听她这么说,突然笑了下,但话里的哭腔更浓了:“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我男儿,他要是还在的话应该跟你差不多高,今年刚满十七岁。”

    少年似是微笑着说:“是吗,我哥也是这个年纪。”

    女人抹了抹眼角说:“那你收下这花,就当我送给你哥哥的吧。”

    “谢谢。”少年双手接过花,垂眼看着白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唉,都是可惜的孩子啊……”女人拎着袋子走远了。

    李零捧着白菊走进公墓大门,顺着主干道过了一座宽大的石桥。无数墓碑如松柏般挺立在道路两侧,孤独地无声等待亲人的到来。她从左侧台阶下了桥,径直来到第一排倒数第三个墓碑前,就跟回到自家门前一般轻车熟路。但这其实是她回国买好墓碑后第一次来上坟。

    花坛里的仿石喇叭放着林海的《暗香》,身后的暗绿小河潺潺流淌。不远处的墓碑前有一家人正对着碑上烤瓷照痛哭流涕,为首的中年女子正扒着石碑哭得撕心裂肺,好几个亲戚朋友在她身后半挽半扶地拉着她。这一行人来得早,纸钱和香烛都已经烧完,哭了两三分钟后就把臂徐去了。

    李零把白菊插在墓碑旁的灌木上,从手提袋里拿出昨晚在商场里买的一盒月饼摆在碑前,又搁了两盒软中华和黄鹤楼。

    墓碑上没有烤瓷照,没有亲属姓名,墓碑下没有遗物,也没有骨灰。碑后用魏碑刻着五个红字:雪尽天地明。

    打火机“咔”地亮起火苗,李零依次点燃三根红烛,看了会儿烟盒最终还是没有拆开来点上。她直起身凝视墓碑,仿佛空空如也的石碑上冒出了一张烤瓷照,照片里的男孩正回望着她。记忆中的男孩黑发微卷,一双碧眼似如清澈湖泊,又似蔚蓝天空,身着干练西服如影随形。

    霎时,碑前的三束火苗窜上青天,火光张牙舞爪地向四周蔓延。

    “BK-S003……我希望你能摆脱这个编号,回到我们熟悉的土地……在那里长大成人,平安度过风华正茂的岁月;长命百岁,最后安详地寿终正寝。”

    船体开始倾斜,骇人的“咯吱”声响和爆裂声此起彼伏。无垠火海中,男孩浑身浴血,开闸般不受控制的出血量使他奄奄一息。李零死命地发力想要松动压在男孩身上的钢板,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量出血和病情发作引起的心悸和呼吸困难让她只能调出三成的气力。

    “跑吧……李零,快跑吧……”男孩的意识逐渐模糊,两眼所到之处皆隐隐发黑,连面前的女孩都无法看清,“去吧,寻找光明……远离悲伤……痛苦,逃离绝望和灾难……你……你去幸福的彼岸……”

    ——再一次张开双翼,凌空飞翔。

    李零咬牙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男孩被她的怒吼和飞溅的鲜血砸得清醒了些,他低声说:“走你的路,不用管我。”

    “霜雪明!”李零哑声道,“以太计划马上就要跟着这艘船沉到海底了,你必须跟我一起活着回去!”

    ——要是你也死了,我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男孩视线上扬,表情有一丝惊讶:“你……怎么……”

    “我选你做了我两年的保镖,你什么底细我他妈不会查吗?咳咳咳!”李零刚吼完这句就发出一阵爆咳,腥甜血液一涌而上,从口鼻中滚淌下来。

    “不行,李零……你走……走啊……!”

    船身陡然翘起一个向上的角度,舱内物件飞速下滑,李零一把勾住固定架,闪电般抓住了脱离钢板的男孩。刚松一口气,手里不自然的抵抗力就让她面色惊变:

    “你发什么神经?!”

    只见男孩用力掰开她一根手指,整个人下滑了半寸。

    他无声地做出口型:松手。

    李零此时的状态已是强弩之末,抓着比她重了十多公斤的男孩的手臂不停颤抖,“霜雪明,你看着我,你听我说,我曾经也这样抓住过一个人,那个人也是我情同手足的朋友。当时我没有抓紧她、抓牢她,现在我一定要抓紧你!”

    男孩掰开她的第二根紧抓着自己的手指,扯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李零却不觉温柔,只觉一阵心痛和悲凉。她一面向上攀,一面颤声说:“算我求你了好吗,你抓牢,别掰……别让我经历第二遍,我受不了。”

    男孩再一次比出口型:活下去。

    李零用最后两根手指勾着他,附着血痕的苍白皮肤上青筋暴起:“我真的求你了!”

    足以伸腿攀上平台的高度触手可及,火焰还未波及的生存之路近在咫尺。李零耳畔尽是噼里啪啦的可怕噪音,但她不去听也不去看,眼前只有霜雪明这个人,她当下想要拯救的人。

    霜雪明开始抽离他与李零相扣的最后一根手指,湖蓝色的眼瞳倒映着火光和面前的李零,他努力抬高音量,却还是声音微弱地说:“我想让你活下去。”

    ——我想让你活下去。

    悬吊在半空中的李心悦也曾这般对李零说。

    紧扣的双手骤然分开,血花伴随火星迸发。李零一银一黑的两眼瞳孔登时张大,瞠目结舌地望着男孩滑进有去无回的深渊,连骨肉与硬物撞击的闷响都被撒旦一般的火海吞没。

    眼盲了,耳聋了,心停了;

    看不见,听不到,抓不住。

    “死亡”一词如蛆附骨,在七年前5月31日的0点整时就深深烙在了李零的血肉之中——从李心悦接下那通只有“Seven Days”这两个词的恶趣味来电开始,她的未来就注定要和死亡打无数次交道,包括经历好友之间的生离死别,眼睁睁望着他们永远地离开人世。

    “……”

    李零浑身僵直地悬在栏杆外,无声地动了动嘴皮,不知何时被混着血液的泪水布满了面颊。

    “B1-S005——请出列。”

    十二岁的李零看了眼十四岁的男孩,毋庸置喙地一点头:“是他。”

    男孩头发稍长,眉前刘海几乎要戳进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他套的统一白制服大了一号,上衣松松垮垮地塞进裤腰,一副不修边幅的外表却没遮掩住身上斯文冷静的气质。

    “霜雪明,”李零没有叫他的编号,“你以后愿意跟着我吗?”

    霜雪明眼底闪过惊讶,随即点头答道:“我愿意。”

    “宝剑国王(Blade King)”曾想让“宝剑一(Blade 1)”助力自己直捣黄龙,却没能在生死关头拯救这把宝剑,最后连断剑都未能寻回。

    墓地里的风声、乐声和水流声缓缓敲击李零的耳膜,渐渐拉回了她远飞的思绪。天空万里无云,灿阳柔和地普照大地,飞鸟成群结队地凌空拂风。眼前没有刀山火海,也没有地狱恶魔,只有一派和谐之气。

    “霜雪明之墓”下烛火将尽,李零抽出纸巾擦了擦碑上的灰尘:“老规矩,当着我的面不许抽烟。”

    嗡嗡——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李零心下明了,一看屏幕果见来电人是李程勋。

    “喂,爸。”

    手机对面那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李零啊,回来吃顿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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