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上，青云门弟子世世代代久居于此，掌门姓陆。沿着那八百四十七阶台阶从山脚上一路走上去，便能瞧见两层朱红小楼，上头站着两个背着剑来回巡视的弟子。穹顶大门巍峨壮观，大门两侧立着两头石狮，门框上描绘着仙鹤展翅的图样。门楣上挂着的一副巨大的牌匾，用朱漆写着龙飞凤舞的青云门三字。顺着大门往里瞧，沿路种着不少珍奇异草，顺着飘过的微风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

    正堂四扇大门大开，大师兄正带着青云门其余弟子练早功。老掌门和夫人在屋内用早膳，一道笋丁鲜肉烧麦，用的是后山刚刚冒出头的春笋和上好的黑猪肉，刚出炉端上来，热气腾腾鲜嫩可口，放在盘里轻轻咬开，还有些汤汁。一道荷叶粟米糕，一道赤豆沙麻团，外加一道南瓜汁和面蒸出来的奶香小馒头。主食是一人一碗用鲜鸡汤冲成的荠菜馄饨，上头还撒着蛋皮虾米葱花点缀。老掌门正吹着馄饨，想起什么，转身对着后头侍奉的小厮问道。

    “大小姐还没起？”

    “今日听说大小姐早早就起了，这会在陪老太太在后山佛堂念佛经，念完了就来用早膳。”

    掌门夫人听闻女儿孝顺，心头触动忍不住笑了。轻轻将筷子放下。“老太太年迈，空着肚子可不行，不如把早膳叫下人送去？”

    “也好，你们把早膳送去后山，要亲自看了老太太吃下再来回话。下头几个练完了，想是肚子又会饿了，也记得叫厨房备些吃食。”

    今日一片祥和，除了山脚下提剑而来的江湖贼首——蝶衣。她身后乌泱泱的无影门弟子聚集在一块，“师傅，无影门门下一百八十三位弟子都在，今日定能一举攻下青云门。”为首的弟子蒙着面，但声音听得出是女子腔调。“好，今日若成，我们便能拿到陆家的剑法秘籍，日后便能轻而易举平步青云，笑傲江湖。掌门和掌门夫人由我来对付。”

    利刃出鞘，她伸直手臂高举头顶大喊道。

    “无影们弟子听令！给我杀！”

    小楼上来回巡视的两个小弟子瞧见了，匆忙推柱敲钟警示门内众人有外敌来犯。刚要搭弓拉箭，便被飞来的两枚毒镖刺入喉头，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如同那杀鱼摊上刚被割开肚腹的鳊鱼，轻轻抽搐扭动片刻，便再无声息。一队无影门弟子沿长阶而上，正堂内方才练功的弟子听见这钟声，脚步迅捷，回屋提来长剑或是长刀摆出防守阵式，还有几个力气大的男子去库房带来研制的火铳摆好。脚步轻快的三师兄从墙外翻来，落在掌门跟前。

    “师傅，是蝶衣和无影门，徒儿猜测，其中大半都像是服用了无影门秘药，都像是不知疲倦，越赶路越兴奋的架势，一路从山脚上杀到这儿，竟是越来越快，寻常人总要有喘息之机啊！”

    “她们怎么会光天化日突然杀过来，无影门这是不打算在江湖上立足了吗？”掌门夫人站在掌门身后，心下一紧。“陆家剑法秘籍若能拿到手，这无影门便能制衡江湖中大半门派，到时候名不名声的，也就不要紧了。快，去后山把老太太和大小姐送去暗道。”掌门转身吩咐，“夫人，你跟着一道去吧。”

    掌门夫人摇摇头，起身与他一道走出屋内。

    “若我不在你身边，蝶衣一定会翻遍太华山，咱们不能害了棠儿和老太太。”

    她说的神色坚毅，话里不容掌门劝告。夫妻二人便各自拿上刀剑，穿过有人正来回跑动的正堂，“青云门弟子听令，今日无影门恐来者不善，蝶衣也在其中，必是一场恶战，我已派人出山求援，诸位与我一道，替这江湖惨死亡魂，向蝶衣讨个公道！”

    后山，佛堂外的一处别院

    陆春棠扶着自家祖母缓缓坐定，便和伺候的妈妈一道打开食盒布菜。“祖母，今日厨房做的这烧麦很是鲜嫩可口，孙女特意嘱咐了要把笋切得碎点，您吃得时候留心些。”陆家祖母笑容可掬地拍拍自家孙女的后背。“乖囡囡，做下来一道吃早饭。”

    她在祖母跟前坐定，看着满桌珍馐美味，又瞧了瞧身边伺候一早上的下人，便一人夹了块点心。“吃吧，这一早上忙忙碌碌也来不及吃东西，别饿着。”

    屋里一片祥和之气，被匆匆忙忙跑来报信的小师妹打乱了。她素日扎好的新式样发髻早就散乱了，身上还有些不知是无影门还是自己的血迹，跑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一进门便只能趴在地上回话了。“不好了，大小姐，无影门杀过来了，掌门和夫人让您带着老太太速速躲去暗道里头，带着的几个会武功的小厮也都被杀了，快些吧，不然一会儿真的来不及了！”

    她受了些伤，说得声嘶力竭，背后又渗出血迹来。

    陆春棠刚刚夹起一个南瓜小馒头，把它咬成了月牙型。那筷子便摔在地上，馒头落到鸡汤里，汤水溅到她衣裙上。

    “你说什么？！”

    老夫人很快拿定主意，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周妈妈，你带上这个小的，我们一道去。”地上的小师妹已经奄奄一息，被周妈妈搀起来。陆春棠虽说年纪尚小，但也知道无影门的厉害，害怕攥着老夫人的衣角。“祖母，父亲母亲那儿可怎么办？”

    “陆家的剑法秘籍，在祖母身上，前堂你那些师兄师姐们如今很有出息，功法都不错。倘若求援来的及时，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如今我们俩一老一小，都无力抵挡蝶衣和她手下弟子，就别给你爹娘添乱了。”

    密道建在一处荒废的别院，里面存着些破败的神像，老夫人信佛，便只留下几尊佛像。又想着随意处置，也不好冒犯神灵，便都搬到这儿来，平日里没人住，涂着各种油彩的破败神像有的龇牙咧嘴，有的正要弯弓搭箭，看着实在瘆得慌。也就逢年过节，青云门上下打扫的时候会派几个下人进来洒扫。

    周妈妈把那小师妹放到已经积灰的扶手椅上，又招呼了几个伺候的下人一道搬开挡在衣柜前的神像。打开那并不起眼的衣柜门，里面却大有乾坤。长长的甬道直通密室，若是一直走下去，便能走到青云门外的小院。一行人你搀着我我搀着你跨了进去。最后，周妈妈和陆春棠一道，费力的把石像搬回原处。

    “妈妈，我搀着你进去。”陆春棠扶了一把周妈妈的胳膊，里头的下人也接了一把。“来，大小姐，一道进来。”周妈妈正要把陆春棠拉进来，她却轻轻挣开了。

    “祖母，这得推回原样，不然无影门杀进来，与瓮中捉鳖没什么两样，孙女个子小，能顺着院墙的狗洞钻出去，您在里面好好等消息，不是孙女和父亲母亲来，千万别开门。”

    “你闹什么，快进来！”老夫人要站起身，周妈妈也要闹着出来。“小姐，哪有老奴在里头放您入险境的道理！”

    “祖母，不行，您身上有剑术秘籍，这是我们青云门的立身之本，孩儿虽小，得记着这个道理，不要紧的，无影门不熟悉地形，我却是这儿长大的，一路出去，说不定能遇见求援的其他门派呢。”她忍着眼泪，把祖母的手指一根一根拿下来。“周妈妈，我祖母就拜托你们了。”

    “棠儿，不行啊，棠儿你听话…”她费力的关上衣柜门，听见里头祖母压抑的哭声和下人的低泣，咬牙把神像推回原位。又将旧桌椅横在地上，把桌子推回原位。走出小院，又将院门关上。

    她听见远处若隐若现传来的杀声，便知道父亲母亲和师兄师姐定是分身乏术，如今只有求援能救陆家。

    “没记错的话是在这儿，一路往西，便是最外头的院墙。跑出去就行…”她不敢停留片刻，手掌方才磨破了皮也没空掉眼泪。弯腰拨开墙角的杂草俯身往外爬，爬出去以后借着身量小的优势躲着观察一阵。见四下无人这才站起身接着跑。

    此时正堂内，大半青云门弟子已经无力抵挡，倒在血泊中死相惨烈。平日里回荡着欢声笑语的庭院，如今只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哀嚎。蝶衣用暗器伤了掌门夫人，掌门分神之际，早已一路轻功而上，提剑而来，胸口留下深深一道血痕。那暗器伤抹了南境的蛇毒，最是难解，能顺血液迅速遍及全身，没一会儿便能一命呜呼。

    二人苦战时，掌门夫人发觉胸口钝痛难忍，正咬牙支撑，发觉不知那儿来的无影门弟子要暗算掌门。她一掌推开，生生用手挨下那一剑，顿时痛得晕死过去，青云门掌门上前查看，发觉她手臂上青筋都是诡异的紫黑色。稍稍撕开些衣裳，入目更是早就起了奇怪的疹子。

    “此蛇名唤半步散，便是被咬了，走半步的时辰，便会一命呜呼。陆大人，解药在无影门。倘若你交出剑法秘籍，我能让夫人死得痛快些，最多就是十指连心，不必痛得肠穿肚烂啊。”蝶衣居高临下，陆掌门双目血红，仰头看着她。“你今日来，便没打算饶了青云门，何必如今惺惺作态，我们夫妻俩就算都今日交代在此，剑法秘籍也不可能是你囊中之物！”

    “好有骨气啊，你说，要是剩下的几个徒弟，一个一个都这么死在你跟前，你却还是守着陆家的秘籍不肯低头。他们这些人是会恨你，还是敬你呢？”她挑起陆掌门的下巴，笑得很是张狂。

    “我们已经派人出山求援，最近的便是傅家。你若再拖一时半刻，无影门今日，便会在江湖上身败名裂，灰飞烟灭。不如你我二人今日便赌一场，是我青云门被世人唾骂，还是你无影门无力回天？”

    蝶衣疲惫地转了转手腕，“我累了，陆掌门，先前敬你一生刚正，如今礼数也到了，我便送你和夫人到地下做对亡命鸳鸯。”

    她拔剑狠狠刺入他胸口，瞧着他不肯合上的那双眼睛轻轻笑了笑，便抬掌把他的头推向地上。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血迹，瞧见身后无影门的弟子虽也有受伤，但大都能走能跑，很是满意。

    “都听好了，去后山，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搜，这些人身上一定没有，后山看见一个人，哪怕是倒夜香的，都给我里里外外剥干净了！”

    隔着一面墙外，墙根边上捂住嘴哭泣的大小姐陆春棠，把一切都听见了。

    青云门外，浩浩荡荡围着傅家人的侍卫，傅家家主带着自己的儿子坐在马车里，瞧见老远的太华山上燃起烽烟，一副荒凉衰败模样。回头派人去联系在身后聚集的别家人兵马。

    “父亲，我们不进去救救陆家人吗？”幼时的傅书文看见这幅场面，心下难忍惴惴不安，回头去看自己身边的父亲。

    “还没到时候，得等无影门深入太华山，我们杀进去，才能一举歼灭干净。”傅家家主叹了口气，腾手轻轻摸摸儿子的头。

    “快点……这儿已经是外院了，再坚持一下便能出去了。”陆春棠此时倒是运气颇好，恰巧和无影门错开。等到爬出外院狗洞的时候，正巧看见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傅书文。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见四下都是聚集在一块的兵马，正往青云门大门赶去。以为是求援到了，气喘吁吁地扶着傅书文的胳膊，“小哥哥救命…我父亲母亲都被杀了…救命…救命…救我祖母。”

    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完便咳出一滩血来，软绵绵的倒在傅书文跟前。

    “父亲，父亲这是，这是陆家人，陆叔叔的女儿？”傅书文一眼便认出她腰上挂着的玉佩式样。

    傅家家主抬手看了看小姑娘的脸颊，也认出来了。“棠丫头，应该是跑出来的，抱上马车，好生诊治。”

    傅书文点了点头，把小女孩抱上马车。又倒了一杯温茶灌下去，把自己的披风解了团成团，垫在她头底下。

    “叫郎中一会儿来看看。”他嘱咐身边的侍卫，便跟着父亲，一道杀进了青云门。浩浩荡荡的世家兵马如同过江之鲫，涌了进去。零零散散正翻弄尸体的无影门弟子被当场射杀，蝶衣和身边人听见动静的时候，离暗道所在的小院只剩下几步距离。

    “什么情况，哪里来的动静？”蝶衣疑惑地看向身后，“师傅，是傅家人，还有江湖里，其他几个世家都带着兵马来了……”队里断后的几个机灵的刚要回话，便被傅家家主射出的穿云箭射穿了胸膛。

    “蝶衣，今日你跑不了了，束手就擒，还能保你全尸！”

    傅书文的父亲，傅若海，扔掉手里的弓箭抽出长刀，声如洪钟，穿透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