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霖醒来是在一张破败不堪的木板床上。
他睁开眼,只觉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四肢黏腻,衣服干硬的像风干了好几天,硬邦邦支在身上。
沈秋霖想要起身,结果四肢无力,人一下直挺挺的从床上翻了过去,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此时沈秋霖才注意到门外的声响,似有人在走动,注意到屋内的动静,有人隔着门喊了一声:“沈家小子,你没事吧。”
见里面响了一声后迟迟没回应,怕人出事,云嫂顾不得男女之别忙推门进来。
她一进门就看见沈秋霖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一时又惊又急:“哎呦,人醒了人醒了!”
沈秋霖被云嫂扶到床上,他刚刚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嗓子干涩的像吞刀片,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云嫂见沈秋霖靠在床头,白着脸蹙眉不说话,忙招呼自家小子倒了碗热汤过来:“来,沈家小子,快喝口水。”
沈秋霖被云嫂照顾着喝了一口水,嘴里立刻开一股腥苦味,他吐出一个麦壳子,发现这是用苦荞麦泡的茶水。
刚刚那一砸反而让他昏沉的脑袋稍醒了些,沈秋霖抬眼打量了一遍周围,四周不是医院,也不是自家熟悉的小别墅,而是黄泥糊砌的土瓦墙,掺着不少稻草,自己身上则是一件缝了又补的麻布衣。
黄瓦墙、破口的陶碗,苦荞麦水……现在的整蛊技术还没到这么逼真的地步,更何况末世也没有人会这么大费周章去整一个人,种种迹象都说明,他真的穿了。
一边云嫂见沈秋霖喝了水后脸色红润了些,立马苦口婆心的劝道:“沈家小子,你说你何必想不开呢,庄稼没了就没了,还可以再种,命才是最重要的。”
身旁的云弘毅听着云嫂的絮叨忍不住重重放下碗,冷笑一声开口道:“娘,你别劝了,他一家的田可是祸害了那么多乡里乡亲,命硬还让余哥儿给救上来了。”
“依我看他还不如趁早托生了好,不然迟早要被村里人一耙子打死。”
在农户眼里,田就是吃饭的根本,没了田就什么也没了,毁了田不亚于杀了自己生身父母,对罪魁祸首沈秋霖他正恨的牙痒痒。
“说什么浑话呢!”云嫂瞪了儿子一眼,还想伸手去打却见沈秋霖猛咳一声,摆了摆手,神情有些苦涩:“没事云嫂,弘毅他说的对,是我祸害了村里人。”
云嫂只好收手,把弘毅叫到一旁训斥。
这母子二人交谈期间,沈秋霖终于理清了脑内的记忆,不禁也对原主当下的处境感到头疼。
他穿越的时机赶的正好,在原主投河自尽的关口穿进来了。
原主跟他同名,也叫沈秋霖,但这个世界除了女人,汉子外还有第三种性别——哥儿,外表是男人但同女人一般有生育能力。
原主所处的时期也并非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朝代,而是永朝,所在之地就是永朝彰洲边缘的一处偏远村镇,上溪村。
原主原先靠爹娘打拼,一家在村内还算殷实,流落到被逼投河的境地还是前些年。
先是原主父亲上山摔断了腿,家里的钱全拿去给原主交束脩,导致没及时医治去了,死后原主的母亲伤心成疾,一场大病后也跟着去了。
除了为数不多的积蓄外,只给原主留下了三亩地,为了生存原主不得不从书院辞离,亲做耕种。
本来原主一介文弱书生有地肯干,也能勉强保证温饱,但今年等到了丰收的时候,却发现收上来的一半多麦梗里都是腐烂的黑粉,不仅不能吃,还有传染性,与原主家相邻的麦地全都遭了殃,将附近的庄稼祸害了个遍。
村里现今都在传言原主是灾星转世,说他克父母,克庄稼,现在又来克邻户相亲,一时间流言四起。
原主丧父丧母后又遭此非议,一时想不开,便随父母投河自尽去了,幸好得路过的余家哥儿所救,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村里人封建迷信,认为原主灾星害人,但穿过来的沈秋霖却知道,这跟原主毫无关系,无论再怎么求神拜佛也没用。
上一世他不想被基地的条条框框束缚,于是离开了基地,自己选了一片地享受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有几个月雨天过多的时候他也曾遇见过这个问题。
那是一种常见植物病害,学术上叫——小麦黑粉病,是由小麦条黑粉菌侵染所引起的。
云嫂教训完弘毅后,将人赶了出去,转身看见沈秋霖雏眉沉思,以为他还是心里过不去那一道坎。
只好继续开口劝慰道“我也是看你长大的,村里那些言论简直是胡说八道,咱可不能信。”
沈秋霖闻声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向云嫂安抚的笑了笑。
“我知道,云嫂我已经看开了,不必担心。”
没过多久,沈秋霖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嚣声,正是冲着他们家来的。
而弘毅‘哐’的一声,风风火火推门进来,脸上一脸焦急。
“不好了,余哥儿比他那继母捆着手,给拽来了,说是要让沈秋霖负责。”
云嫂一听,立马坐不住,有些不自在的看向沈秋霖“沈家小子,听婶子一句,这余家哥儿也是可怜人,要是不想娶,得好好说,哥儿的清白还是很重的。”
弘毅又瞪了一眼沈秋霖。
“要不是你非想不开,那还会有.....斯,娘!你掐我干什么。”弘毅转头看向云嫂一脸不爽。
“云嫂,我自有分寸,不必多虑。”沈秋霖说罢,就起床向门外走去。
离门口越近,传进吵吵嚷嚷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沈秋霖叹了口气,看了原主这留下的烂摊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云嫂看着沈秋霖逐渐远去背影,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好像变得更加稳重了,也可能是这孩子看开了的缘故吧。
门外不远处,一个身形高大哥儿被一个体态微胖的妇人硬拉着往前拽,直冲冲的往沈秋霖家走去。
等到了沈家门口就无赖般坐到地上开始吆喝“老天呐,大家来给我评评理,我这些年嫁到他们老余家这么多年,我们家个哥儿这虽说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都是当自己亲生的养着的。”
众人看见这个阵仗,也不着急干手里那点农活了,全都三三两两结伴的过来凑热闹来了。
“谁成想出了这趟子事,我们家哥儿的清白全被这个灾星搞没了,这要传出去我们家哥儿该怎么嫁人。”前面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自己种种不容易,听得旁边的人也有些动容。
“更何况这个灾星,大家也都知道,谁碰谁倒霉。更何况我们家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余哥也马上成老哥儿了,临了到头来还失清白,这以后还有那家人..........”
还未走到沈家门口,只听‘咯吱’一声,房门从内打开了,这一场闹剧的另一个主角也走了出来。
聚在门口的众人便看见沈秋霖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出来了,他刚从鬼门关里出来,发丝干弱枯槁,整个人文弱苍白极了。
他一出来便被刺眼的阳光迷了眼,适应后眯着眼看向门外。
门院外原本还算宽阔的路上外挤了满人,现如今显得到时有些狭窄了,众人围成一个小圈,圈中央正是那哭诉的人,还在孜孜不倦的述说着自己的苦楚,旁边的前来围观的群众群众也越聚越多。
沈秋霖凝眼打量着面前这出闹剧,在记忆里翻出了眼前这些人的身份。
后面那个双手被绑着高大的哥儿叫余溪,奈何生母去世的早,而余德又在在余溪两岁时余德又娶了王梅,两人又生了一子。而现在那个中间哭诉的人便是是王梅。
“哟,这不是前几天那余家哥儿救了那跳水灾星吗,上来的时候,那沈家汉子紧紧拉着那哥儿的衣服,家婆子这不是来找公道了吗?”
“可不是嘛,”旁边听了一路的王婆也忍不住插一嘴,“我跟你们讲,这余家人准备让这哥儿嫁给那灾星,想趁早断了关系,生怕染上那霉气。”
“唉,要说这余家哥儿虽然是丑了点,但也算可怜,亲妈死的早,也没人给护着,本来生活就不好过,这以后怕是.....”
顺着众人让开的小路,走上前去,经过围观的那些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是密密麻麻针的往脑子里钻,刚让他消停没一会儿的头疼也随之而来。
沈秋霖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揉了揉太阳穴,看向余家婆子开口问道:“伯母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说我有什么事,我们家哥儿的清白都叫你给玷污了,这名声传出去去可怎么嫁人,我也不让你难做,你给我三两银子彩礼,这余哥儿就是你们家人了。”
“我不嫁,你这是再逼人家。”听到这句话余溪发疯似的挣扎开着王梅的手,说道。
“小贱蹄子,这里轮得到你说话,看来昨天你爹还是没把你打够,话说白了即使你不嫁,家里也容不下你了。”王梅嘴上小声咒一遍骂道,一边上手往余溪胳膊上恶狠狠的拧了一把。
原本还在挣扎的余溪听到这句话,彻底安静了下来,本就有些黝黑脸上又蒙上了一摸灰色色,眼中为数不多光也黯淡下来。
“沈家小子,你也别怪我,至少我们家余哥儿是为了救你不是,你上岸的时候,还抓住我们家余哥儿死活不撒手,这村里人也看见了,余哥儿的清白你总的负责不是?”
王梅见沈秋霖沉默不语又开口说道,“说句实在,你可别嫌我说话难听,但凡跟你离得近人,那家不是都倒了霉,你就说现在我们那个人敢跟你接触。”
“何况我们家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家里还有那么多口人要养活,可不敢出半点差错,这余哥儿我们可是不敢要了。”
见沈秋霖沉默不语,王梅话峰一转。
“彩礼钱婶子就一口价,三两银子,之后余哥就是你家的了。”
沈秋霖看着王梅身后的哥儿,犯了难,又想了想原主的积蓄。
原主剩下的积蓄打死也剩就二两多,但要是不娶,谁也不知道这哥儿以后会是什么日子,更何况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沈家小子想好没?”王梅催促道。
旁边的人群里有人看不下去了,“王家婶子,哪有那么高的彩礼啊,不是我说,你也别太欺负人家了,到时候人家不要了有你受的。”
王梅看这没出声的沈家小子,心里犯起来嘀咕。
万一逼急了沈家小子真不要,不娶了咋办,还不如少要点,反正这丑哥没人要,如今如今拿多少都算赚。
想完这一遭后,王梅脸上堆满了假笑“沈家小子,婶子如今看你病气也没消,我也不为难你了,这样吧婶子大度点,二两银子,余哥儿就嫁与你,你看如何?”
余溪木愣愣听着耳边继母把他当成一个滞销货物一般推销的话语,周围嘈杂不堪议论声中。
目光微动,紧紧抿住双唇,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