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声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脸上可以出现那样狠戾的神色,虽然她是姨母,可心里还是害怕的。如今,伤心和害怕夹在在一起,整个人都是木的。她无声地流着眼泪,打开雪见和君迁的衣服,开始给杜仲和自己换衣服。
杜仲不哭也不出声,抿嘴一句话都不说。若声帮杜仲换完衣服,拿起雪见的衣服,手抖的厉害:“雪见昨日还说,要跟我穿一样的衣服,让姨母和阿母认一认自己的女儿,看看会不会认错。”
说完又哭出声来:“都是我,是我害死了雪见!那些歹人一定是把雪见当成了我。雪见是替我去死的。姨母,我……我对不起雪见,我对不起你!”
白芷抱着杜若声,强忍的泪水又流了下来:“若声,咱们不拿别人犯的罪惩罚自己!雪见的仇,我会替她去报!你不必自责。”
“都是我们连累了雪见!”表姊平白无故被害,是受了她们的拖累。
白芷替杜若声抹去脸上的泪水:“傻孩子,别说了,都是命!雪见出生的时候,批过命,我们知道她活不到及笄。她出生以来,我一直小心翼翼调理她的身体,她争气,长得十分康健,我也渐渐忘了她的命批,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命运。”
什么命运不命运的!杜若声只知道,白雪见昨日还跟她欢声笑语,今日就与姨母天人两隔。自己现在有多少失母之痛,姨母的失女之痛不会比她少半分。姨母强忍悲痛,她不能视而不见。
“姨母,你与阿母是同胞所生,阿母说过,这世上没有比你与她更亲的姊妹。姨母,今天让我穿雪见的衣服,如果姨母同意,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白雪见!”阿母一定会同意她这么做的。杜家除了大父,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大父自来不拘小节,想来也是不会介意她改名换姓的。
于若声而言,以雪见的身份活着倒是更安全些。可白芷心中也是矛盾的很,她叹了一口气:“若声,你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白雪见。姨母以后就叫你阿若吧!”
“姨母!阿母!” 杜若声抱着白芷痛哭,从此以后,她就是白雪见了。杜这个姓,她要舍弃了,大父如果在黄泉之下见到阿母,一定会原谅她的吧。可对姨母而言,即便长得再像,她也不是雪见,她是阿若。该怎么安慰姨母,她不知道,剩下的只有哭。
“阿仲以后改名白杜仲,我白家都是以中药为名,杜仲这名字合该是我白家子弟。”白芷把一旁默默流泪的杜仲也搂在怀里。这孩子才七岁,定是吓坏了。
白芷强压着悲伤,开始安排两个孩子收拾东西:“要把所有雪见和君迁的东西带走,其他属于你们俩自己的东西,挑一两件喜欢的。金银细软都别拿。”
“庄子上的金银细软要全部拿走。我们被赶出院子的时候,被搜刮的只剩下一些碎银子。若是杜家人来庄上盘查,留下金银,反是错漏。”阿若提醒白芷,她从薇娘收藏的首饰中,找到阿母的一只凤钗。
“这是……”白芷见到凤钗,这是九凤钗,还是宫中的规制,面露疑惑,平民百姓怎会有九凤钗?但略一想也就立马明白了。想来是母亲当年给白芍的陪嫁。母亲这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嫁妆不合规制,也不是不可能。
“我梦见阿母塞给我这凤钗!”阿若见白芷神情有异,赶紧解释道:“想来是重要之物!” 阿若不敢提阿母让她去找阿父。姨母现在定然十分痛恨杜家,说出来,不过是伤她的心罢了。
“嗯,这东西你自己好好收着!别叫人瞧见了!”白芷摸着阿若的头发:“你阿母原名梁紫萱,当年她好好的郡主不当,死活要下嫁给你阿父,你外大父和外大母怎么劝都不肯听,最后,终是拗不过你阿母,才改了白姓从岭南出嫁的。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哎……”
“阿母大约是真的在乎阿父,这么多年一直在等着,可阿父却没有担起这份在乎。”杜府下人间什么话都会传,阿若在懂事之后已经不会因为下人一句话而伤心了。她知道阿母一直在等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可她等的人没有来,到死都没有来。她只是替阿母不值。
看到阿母的死,杜若声是伤心的。可她也替阿母高兴,阿母终于解脱了,终于不用再傻傻的等下去了。
仿佛心有灵犀,白芷道:“现在好了,你阿母不用再等了。”
“嗯!”阿若应了一声,心里却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让阿父下去陪阿母。这念头一闪而过,却把阿若自己吓了一跳,手心有汗。
李婆子在天明的时候回到了田庄,抱着李老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芷把阿若和杜仲抱上牛车,要紧的物什也不多,仅就两个包袱。
“李婆婆,人死不能复生,之后的事还要仰仗你。还望你多保重身体。” 白芷搀起李婆子,把计划简单的跟她说了一番,叮嘱道:“我们离开之后,你速去衙门报官。”
李婆子有些为难,道:“白夫人,这报官怕是不合适。”
白芷心生杀意,果然杜家没一个好东西,白芷指这李老翁的尸体:“怎么就不合适了?难道,你想让他们都枉死不成?”
“如若报官,最好的情况是杜家有嫌疑的人被绳之以法。但杜家是临淄望族,官府定不会杀杜家满门。杜家若是肯花些钱财,说不得还要把我家夫人的死归结到盗匪身上,那样一来,杜家会安然无恙。而且,按白夫人的谋划,我家女君,女公子,公子都过世了。如此一来,杜家必定收回鸣风田庄。那我家夫人和老头子岂不就白白送了死。” 李婆子脸上的泪水未干,黄浊的眼睛里有着异于常人的精明。
白芷没有想到,这田庄上的婆子竟有这般见识,对她恭敬了几分。
这些事白芷不是没有想过,但该死的人要死,该要的公道也该讨回来:“杜家该为他们收尸,该给她们一个体面的葬礼,该给她们一个公道。你自去报官,其他的事,我来安排。”
“白夫人,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体面的葬礼又有什么意思,那些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只能让活着的人好过一点罢了。老奴跟随我家女君的时日虽然不长,但老奴想着,我家女君顶着非议,守着女公子和小公子这么多年,她定然不是在意这些虚礼的人。不若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白芷双眼冷冷地看着李婆子一眼,揪住她的衣襟:“你是想让我息事宁人,哪有这么容易!阿芍真是白白养了你!”
李婆子想跪却又跪不下去,也是急了:“白夫人息怒,实在是这庄子引不得人注意。”
“这庄子有什么古怪?”白芷放开李婆子,李婆子双膝跪地,匍匐道:“还请白夫人允老奴靠近回禀。”
白芷半蹲着,凑到李婆子面前:“快说!”
李婆子抬头,咬了一下下唇,轻声道:“好叫夫人知道,这庄子是老太爷留给杜仲公子的,这庄子看似平常,实则是两座金山。这是百年杜家真正的底气所在。我家女君若是在,定然不会让这个庄子落到杜家那些不争气的人手中。”
白芷倒抽一口气,两座金山!阿母以前说过,白芍是个不在意钱财的,过不好日子,所以把薇娘给了她,薇娘原本是王府的聚宝盆。再没有油水的生意,薇娘也能从蚊子腿上刮到肉。
李婆子见白芷不说话,大着胆子继续道:“我家女君是被杜家赶出来的,即便让杜家来办丧仪,也未必体面。若是白夫人体念,我家女君的哀荣不若来自娘家。想来,我家女君若是地下有知,也定然是欢喜的。
“如今夫人知道了此间秘密,定然也会为我家小公子排解后顾之忧。我家女君当年入杜家带了十里红妆,如今贴补杜家也贴补的差不多了。办完丧事之后,由娘家人出面跟杜家讨要一个庄子,也是十分合理的。至于惩治杀人凶手,想来夫人定然可以另有十分周全的法子。”
说得很在理。
可是,有什么不对:“你!不是一个乡下婆子!”
李婆子也不慌,十分淡定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白夫人。老奴来杜家之前,曾在宫里当过差。到了年纪才回家乡嫁了人,只是时运不济,家乡遭了灾,逃难时,我们老两口遇到辞官回乡杜老太爷,这才来了临淄。”
白芷对李婆子的说辞将信将疑,若田庄真有金山,倒确实不适合曝露于人前,引来觊觎。
再回头看坐在牛车上的两个孩子,白芷心下有了决断。这李婆子的话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
田庄不能给,但这丧事还是要杜家来办,还得办的体面!这仇要报,但怎么个报法,还得仔细琢磨。
“好,听你的!我们离开之后,你速去杜家报丧!”白芷把李婆子扶了起来,赶着牛车离开田庄去三白堂。
白芷去看过白君迁,确认他无性命之虞才略放了心。君迁无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雪见……
白芷背靠着门扉,默默地流了一会儿泪。
诸事繁杂,还在等她。
白芷走进杜仲兄妹俩的院子:“阿若,鸣风田庄的契书可在?”
阿若从包袱中找出一个木盒子,盒子里是两个铺子和鸣风田庄的契书,递给白芷:“都给阿母!”
白芷看那两铺子,是京城的。不由叹了口气,傻阿芍竟真把嫁妆都贴给了杜家,陪嫁了那么多铺子和庄子,竟只剩下京城的两个铺子。如果不是薇娘在,怕是这两个铺子也留不住。这些年白芍在杜家过得什么日子,哎……
白芷从中抽出鸣风田庄的契书:“这个留在我这里几日,待事毕之后,我再还你。阿若,这几日你不要出门,照顾好杜仲。如今你们的身份,守灵于理不合。但待出丧之日,我定让你们为你们阿母披麻戴孝。”
阿若红肿的双眼又开始流泪,杜仲倔强地抿嘴,点了下头。
白芷忍住鼻间的酸意,回到自己的院子,吩咐顺娘:“顺娘,你要把阿若真正当雪见照顾!以后,她就是雪见。阿仲这次受惊不小,这几日晚上怕是睡不好。饭菜要容易克化的,晚上点安神香。”
“主子放心!顺娘省的。”顺娘获悉噩耗之后,眼泪也是没有停,天可怜见,雪见是她一手从小带大的,如今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主子一定不能放过那些人。”
“嗯,十五已经回来了,说是那些人都进了杜家的院墙。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白芷手拍了一下案几,案几应声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