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芜话音刚落,曹夫人泪盈于睫,哀声道:“夫君他往前从未有过什么咳疾不适,就连风寒热症都鲜少有。若...若是早知有这病,便是拼着卖了这院子,我也是要去求医救治他的。”
倒是与那孟大夫说的一样。
可痨症却并不是什么小病,孟大夫也说从脉象来看,曹敬应是患病许久了。
凌芜拧眉暗道:这可有些古怪。
“夫人可还记得崔敬是何时发的病,当时是个什么情状?”闻昱沉眸看向对面抹泪的崔夫人。
约莫就在月余前,崔敬的独子崔智与邻居家的玩伴在寒风里疯玩了大半个时辰,被夫妻俩叫回家时脸和手都冻得通红,当天夜里便起了烧。
要不是崔夫人半夜起床喝水时想起崔智睡着时容易踢被子,推开儿子房门去看时才发现崔智已经起了高热。崔夫人慌忙唤醒崔敬,可那会儿已是半夜,外头凉意刺骨,医馆早已关了门。
夫妻二人只得先用些民间退热的土办法,想要帮崔智降温。他们守了一整晚,眼睛都熬红了,可崔智的发热症状却总是反反复复。
崔智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又因着是早产儿,体质本就弱,素日里也是个格外乖巧的孩子,崔敬夫妇最是疼惜他。
直等到天边刚泛起光亮,崔敬便揣着几两碎银出门寻大夫了。
城中最大的医馆是回春堂,孟大夫更是整个泾水城医术最好的,但崔敬却不敢去。他家的这点积蓄,只怕是不够。
崔敬记起与流云巷隔了两条街的拂柳巷上,也有一家医馆,虽不及回春堂大,但平日里也是不缺生意的。打定主意,曹敬一出流云巷便直奔拂柳巷的杏林阁。
他心中着急,步子迈得也急,到杏林阁的时候,才将将看到医馆伙计把门打开。崔敬三两步迈上台阶,急匆匆的朝那伙计道:“馆中大夫可在?我家小儿起了高热,劳请大夫同我回去看看!”
伙计见他面色焦灼,语速也急慌慌的,便赶忙回身进去寻大夫了。
幸得杏林阁的大夫不是个年迈的,被曹敬一路连走带跑的拉回家也只是呼吸乱了几分。他给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曹植仔细诊视了一番,才沉声道:“若是寻常小儿,倒也不会这般严重。只是,他体质本就比旁人弱,这寒冬时节风邪入体于他却是可能损伤性命......”
这话一出,悬心了一整晚的曹夫人当即双腿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幸得崔敬及时扶住了她。
曹夫人叫这大夫的话惊得慌乱无措,曹敬却到底是一家之主,还能稳住心神询问:“大夫,还请您尽力为小儿医治。要用什么药,也请只管与我说。”
大夫略一思忖,便先给曹智行了一遍针,又提笔开了副药方递给曹智,温声道:“你且按这方子去抓药,每日三碗的给他服用,五日之后再来寻我复诊改换新药方。”
曹敬赶忙接过药方,千恩万谢的跟着大夫回医馆抓药。只是,那药方上的药却比他想的要贵上许多。这头一日,他身上全部的银钱便刚刚只够抓上这前面五天的药量。
可到底也是看到了希望,曹敬提着药回了家,看妻子熬了一整宿又心忧记挂儿子,便让她先去休息,自己去给曹智煎药。
曹家夫妻到底也是一起吃苦到如今的,感情自是深切,曹夫人又何尝不心疼奔波的丈夫呢?
两人一番拉扯,最后曹夫人拗不过曹敬便只得先回房歇一会儿,晚些时候再来替他。
曹家并不是什么小有积蓄的家庭,他与妻子平日里也不过是做些小买卖,无灾无难一家三口刚好过活。好在杏林阁的大夫倒是个稳妥的,曹智连着吃了两三日的药,总算是退了热,一天里也能清醒几个时辰,这让愁苦的曹敬夫妇二人心安不少。
到了要换药方那日,曹敬又是一大早便跑着去了杏林阁,将那位大夫再次请回了家。
彼时,曹智还在睡着。大夫来看过,道是病情已经先稳下来了,又重新拟了方子交给曹敬,临走前还说曹智此番大病伤身,往后还需多补补。
曹敬送大夫回杏林阁,顺道取了新的药。只是这一下,却是用掉了曹家大半家财。前几日,因着曹智病的厉害离不开人,曹敬与妻子便也顾不上出门做生意,家中也便彻底没了收入。
银子是大把的花,可进项却是半点没有。
往后曹智的身体还得花钱养着,这可愁坏了曹敬夫妇。
夫妻俩趁儿子喝完药睡得沉,便就近在油灯下商量。眼下曹智的病还未大好,身边也不好离人,干脆留曹夫人在家照看,曹敬还是照旧出去摆摊做生意。
这也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
第二日,曹敬便推着车独自出了门。只是已近腊月,天气严寒,曹敬的生意也不太好。连着几日都是勉强赚到点药钱,再往后碰上风雪天,便是连这点也够呛了。
再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年关,曹敬心焦不已。
这天夜幕落下时,他收了摊推着车正往家走,却恰巧听见路旁有两个阿婶在聊天,说是城外玉清山上的道观甚是灵验,要约着去请愿。
曹敬从前并不很信鬼神,只是家中如今着实有些不顺,若是去求上一求,说不定也是多一个可能呢。看这天色,明日恐是有雨也不能出摊了,便跑一趟玉清山吧。
到了家,曹敬便将自己的想法与妻子说了,曹夫人嫁人前也是去过几次寺庙的,虽说并不笃信神佛,但也是存了敬畏之心的。眼下为了儿子,便是只求个心安,也合该去试上一试。
次日,当真如曹敬预期的那般。一早起来天边阴沉沉的,恐雨大上山不便,曹敬也顾不上早饭了,揣了两个馒头便往城外去了。
玉清山距泾水城还有几里路,曹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大雨落下前寻到了那座道观。许是因着今日天色不佳,观中没什么香客,显得有几分冷清。
曹敬此番来,为的是求儿子曹智身体康健,是以虽说拿不出多少香火供奉钱,但心却很足。他跪遍了每一座神像,将心中祈愿细细倾诉。
他对儿子曹智的爱,便是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曹敬在这间道观仔仔细细的走了一圈,确认并未遗漏哪尊神像没求,才微微安了心准备下山。在欲走出道观大门的时候,碰到了一个老师傅。
据曹敬所言,那位老师傅须发都灰白了,瞧着却是精神矍铄。许是看曹敬心诚,送了他一枚福袋,说是或能助他心愿达成。只是,任何时候都不可拆开,否则便不灵了。
曹敬一听,心中大喜,对着那位老师傅千恩万谢。他将那枚福袋贴着心口处放好,冒着雨点子下了山。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神仙显灵了,夫君从道观回来没两天,家里便做成了一桩大单,赚了好些银子。”曹夫人红着眼睛道:“那时候我们还想着能有好长一阵子不用为小智的药钱发愁了。谁知...”
凌芜眉心微蹙:“曹敬便是这时候忽然生了病?”
曹夫人先是点了下头,旋即又摇头道:“也不是。那单生意让夫君忙活了几天,交货之后我便劝他歇两日。没成想这歇着歇着人却一病不起......”
起初曹敬只是觉得身子有些乏力,偶尔有些胸闷不爽利,但他从前也没生过什么病,是以也并没放在心上,想着应是赶工累的,休息两天也就好了。只是没料到,不过是睡了一夜,人便眼看着不成了。
儿子刚好,丈夫又倒下了。曹夫人急的不行,想着家中如今也有银子了,曹敬病得又重,立时便决定去请回春堂的孟大夫来替曹敬看诊。
“谁知道...”说到这儿,曹夫人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孟大夫与我说,太迟了......若是,若是我能早些发现,说不定......”
想来后面的事,便与那酒楼小二所言差不离了。曹夫人虽然为曹敬请来了医术精妙的孟大夫,却并未能救回曹敬的性命。曹敬熬了两三日便撒手人寰,曹家停灵七日后在今天送他下葬。
凌芜一直注意着曹夫人的神情,见她哭成了个泪人儿,言辞中满是悲切痛苦,便知她确是与曹敬夫妻情深。
只是,曹敬这病,来的过于蹊跷了些。
“逝者已矣,夫人且念在稚子年幼,也该保重自身。”凌芜温声道,须臾忽又问:“不知曹敬当日从观中求回的福袋如今可还在?”
曹夫人攒袖拂了拂泪,低声说:“在的。夫君病后怕冲撞神灵,不敢戴在身上,便一直将它置于枕下。”
凌芜:“可否劳请夫人拿来与我们一观?”
曹夫人虽不知他们为何要看这个福袋,但瞧这二位面相穿着,并不似什么奸恶之人,便应声去屋内取了。
“可是城外那道观有古怪?”闻昱玲珑心思,到底是反应快。
“若说曹家那笔突如其来的生意是神仙显灵,那曹敬随之而来的要命痨症又是什么?我从不知有这般全人心愿的神仙,世上也没有这般巧的事。”
“曹家发生的这些事背后定有蹊跷。”凌芜看向闻昱,正色道。
恰是此时,曹夫人已取了那福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