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柒没有住在郡主府,而是住在客栈。
久久没有入睡,放下手中的书,她看着窗外的黑夜,知道那儿有道目光一直停驻。
只是现在看去,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她心情有些复杂,却没有时间复杂,一刻钟后,心中有了个主意。
于是对着黑夜道:“出来,我知道你在。”
窗后还是一片平静,数息之后,才倒吊出一颗俊美的人头。
那人头是活着的,却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视线中颠倒的穆柒,直勾勾的,只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情愫。
屋中面窗而坐的穆柒,面色不仅冰冷,眉宇间还有无法忍受的厌恶,她再次开口:“萧大,你怎么还不走?”
萧决看着她变得难看的面色,听她的催促,心中不服,冷哼一声翻身入内。展扇之间已经变作风流倜傥的淡雅玉公子模样,只是配合他那头发,有些许割裂,不过不影响他调侃:“怎的不唤我侠士了?”
穆柒的脸顿时更黑了,真想把数日前的道谢收回。
萧决则是更为开怀,欣赏着她的面色,想到数日前的道谢,心中就一片明朗。
三月十五的凌晨,天蒙蒙亮,他乘船前往平津,途中遇到一人影从船上掠过,再踏水欲横穿河道。
他转眼间瞧见一个追击而来的身影,那浑身不知收敛的杀气,和眼睛位置的一片黑色,他很熟悉。
当下没有深想,也不管是不是,只管凭着这份熟悉,追上逃跑的人影。
上岸后,一把折扇将人影牵住一瞬,得以缩短距离,又追去一段,将人撂倒,后头追来的人将人重重打晕后,抬头看向他的瞬间,眼中有惊艳闪过:“多谢侠士出手……”
话还没说完,随着清风拂开的碎发,道谢的穆柒看清楚了对面那张脸,心中瞬间紧张与懊悔同生。
简直该死!居然被这张脸惊艳!
对面的萧决没有因她没瞬间认出自己而失望,反倒被她眼中的惊艳取悦。
就要说话,然而穆柒看清是他后,就没有遮掩,当场就把地上的人给抹了脖子,并在身上连刺数下补刀。
看出她的杀人手法不是折水阁的规矩,所杀的人是大盗朱生,萧决不禁问道:“不是任务?”
穆柒本不想理他,但顿了顿,还是解释道:“私仇,他偷了我的钱。”
接着,她转身离去,没有给萧决说话的机会。
现在。
烛火之下,萧决继续调侃:“为了躲我,脚程这么慢?”
若不是为了躲他,早该到了皇城的。
原以为穆柒不会承认“躲”,没想到穆柒沉默了片刻,眼中厌恶猛生,郑重道:“是,我不想看到你。”
摇动的折扇立时僵住,萧决似乎听到自己心口碎裂的声音,但他不懂补救。
半晌,他才听到自己的嗓音干哑道:“那我……”
“也不能酒都没喝便走。”穆柒面色缓和几分,很是理解道,“等不到楚姐等人,你可以和老师他们,先宴一桌。”
萧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肢体有些僵硬,最终能说的只有:“好。”
声音是向下沉的,不愿暴露自己的落寞,他眨眼间飞出窗外。
翌日傍晚,萧决已经组好了人,沈醉卫尚及四个暗卫,全部去了沽酌楼。穆柒在书房抱着胳膊,看向晏罹,道:“管事,我和你武功一样,这儿有我守着,你也去吧。”
楚烟他们不知何时回到,皇城的人等楚烟他们到后,会再次聚在一起,届时孟淮妴才会让连穼出现。
也就是说,今日之宴,只有萧决一人无法参与下次相聚,明白是因穆柒不想见到萧决,众人无有不应。
晏罹和萧决的关系本就好,萧决这种情况,自然也是不好缺席的,闻言看向孟淮妴。
孟淮妴点头后,他才离开,前往沽酌楼。
穆柒嘴唇动了动,见孟淮妴没有让黛禾也一并前往的意思,到底是没有再提。
她离开房中,到外守着。
夜越来越黑,在黛禾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一道身影潜入小库房。
库房少有透气的时候,里头充斥着驳杂的气味,倒也不难闻,只是难以久待。
两刻钟后,那人满头大汗地出来,黑色眼线下尽是失望和焦急。
宴饮时间是不短,但做偷盗之事,穆柒还是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了,生怕晏罹等人赶回。
将库房门锁好,此处存放更贵重的东西,按理说皇帝御赐之物该在此处,总不能在大库房。
可眼下没有找到那把御赐的枕骨扇,难道要去大库房找吗?
若是大库房,又不知道得花费多少时间了。她暂且压下此想法,目光在府中逡巡,决定还是先去主院卧房查看。
若是还没有,就得将孟淮妴引出书房了。
她潜入卧房后,寻找两刻钟,没有找到御赐折扇,亦没有发现暗格,就要放弃时,看到了房梁,飞身上梁,又寻一刻,终于目光一亮,看到一个扇匣子。
打开一瞧,她检查一番,没有机关藏物,正是御赐之物。
心中顿时一松,将扇子收起,出了卧房,就要回到院中守着,却不料才翻窗出来,就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对上。
穆柒顿时心虚,不敢面对,飞身逃走。
“啊!有贼!”孟淮妴身边的谢歆捂着嘴喊了一句。
天色已黑,即便绿衣人不蒙面,也有些遮掩的效果。
看月光尚可,孟淮妴认得出来,那个从自己卧房翻出来的身影,是穆柒。
并且,有显而易见的心虚,还转身就跑。
本来还没事,一跑就必然有事了。
她心中一凛,久违的被背叛的感觉,让她的疑心病重重压来,只想毁灭。
还以为做好准备了,没想到再次面对时,还是有那么一点,影响情绪呢。
“郡主,我去找黛禾姐姐!”
谢歆跑开了,没有注意到孟淮妴阴沉下去的气息。
她带着无情的微笑,透着杀意,全速向穆柒追去。
杀背叛者么……
很好,我还没杀过呢。
穆柒,你让我很失望。最像……但你果然不是我。
黛禾回来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卧房和书房空空如也,丫鬟们都晕在房中,府中护卫则一无所觉。
她心中沉下,恍然大悟:“谢歆!”
数日前,谢歆提出将安置在外的父母接回。
一刻多前,谢歆来到郡主府中,言说父亲谢安想要见郡主,亲自拜谢郡主的庇护。
孟淮妴对谢安印象不错,既然人都到府外了,便没有拂了他的意,到正厅见他。
却不料谢安突然吐血倒地,接着面容扭曲起来,难以呼吸。
府医数日前被照夜咬伤,在外头的医馆养伤,无法赶来。
黛禾给谢安喂下一颗清毒丹,当即召来护卫,要送谢安离开。
当时谢歆急得簌簌落泪,喊着:“姐姐,要最快的,最快的人,我爹路上遇到神医,说是能治好我娘,便试了神医的药,那药一定有问题!是不是有人要毒害我爹呜呜呜……”
当下,孟淮妴就想到了三皇子,若说会对付谢歆的,首先就是三皇子,其死后还可有其母承其志。
虽然常贵妃现在在冷宫中,但是派个人对付她身边的人,也不是不能做到。
若是如此,谢安确实凶多吉少,想要救命,得尽快送到医术最好的医者那里。
于是,便对黛禾道:“你亲自去送,最近的孙大夫医术最好,擅解毒,快送去!”
黛禾不作他想,认为孟淮妴待在府中总是比外头安全的,离开一时半刻无甚要紧,便抱着谢安以轻功全速离去。
现在回来后,不见孟淮妴与穆柒,便说明是轻功飞走。她提着灯四下寻找,试图找到离开的痕迹,可似乎被人处理过,主院中全无痕迹。
也即是说,没有方向。
“遭了,在府中待着,主子没有随身携带信号弹!”
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刻去找晏罹等人。
——
孟淮妴其实也没有要找人对付穆柒的意思,心腹属下这种背叛者,她想亲自打败。
毕竟前世的那些背叛,可不能用血腥解决,而现在,她想试试。
却是不知为何,追出去十里路后,穆柒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被她轻易追上,还面色有些泛白。
她才不管原因,上去就是一拳重重落下,穆柒似乎处于痛苦之中,难以及时做出反应,结实挨上一拳。
紧接着,面对孟淮妴又要落下的拳头,她本能地抵抗。
两人武功相当,可穆柒似乎中毒,渐渐不敌,眼见着孟淮妴眼中越来越兴奋的杀意,她心中低落,意识到这是真要自己性命。
找到间隙,她拿出那把偷来的枕骨扇,道:“我只是偷了它,反正它不重要,淮妴,你……”
没有说话声,回答她的,是孟淮妴的刺刀。
御赐之扇么,不是孟淮妴贴身带着的那把,确实不重要。但是,她凭什么相信,一个窃贼的“只是”?
孟淮妴被影响的情绪,随着穆柒的血溅得越来越多,而渐渐消散,只余下杀人的兴奋。
穆柒无力地倒在地上,无法界定是银还是蓝的御赐枕骨扇落在手边,染着她的鲜血,并有无限蔓延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