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安眼睛复明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南山堂。
众人闻讯纷纷赶来,将屋子围的水泄不通。
彼时她刚刚在赵听淮的‘逼迫’下喝完汤药,耸眉搭眼的舔着蜜饯。
就她喝药这短短的时间,赵听淮将南山堂走了个遍。
“平安!”最先赶来的是她阿爹阿娘,两人相互搀扶着跑过来,还未踏门便已泪眼婆娑。
祝平安连忙起身扶住两人,好不容易控住的眼泪再次顺着脸颊滑落,她眼眸在两人面庞上来回打转,“阿爹,阿娘。”
这一看,她竟瞧见了两人头顶滋生了许多白发,脊背也弯了些许,不似从前挺拔。
她心中酸涩难耐,紧紧抱住了祝娘子与祝大郎,“我好想你们呐。”
这一刻,她才有与父母团聚的实感。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祝大郎转身偷抹着眼泪,哽咽的声音颤抖着,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祝娘子已经哭的说不出话,只一味的点头。
这温馨感人的场面让杳娘脚步一顿,她身后的赵听淮与甘草皆被挡在了身后。
“等等再进吧。”杳娘嗓音温柔着说道,随即放下帘子与等在廊庑中的段宣闻并肩而立。
唯有言语,两人默契一笑。
杳娘拿帕子掩着眼角泪水,轻声感慨着,“真好啊。”
她恍惚看见了自己的妹妹蛮娘,正笑着与她打招呼。
赵听淮倚靠着廊柱,眼眸低垂盯着地面,嘴角淡淡笑着。
心中那块紧绷着的石头在此刻落地,浑身轻松。
良久,祝大郎掀帘而出,眼眶红肿而满脸雀跃。
他瞧见赵听淮与杳娘,瞬间便弯了膝盖。
“赵大夫,赵娘子……”
话音未落,便被眼疾手快的赵听淮一把扶起,连腰都未曾弯下去。
“伯父。”
赵听淮眉头轻蹙,“您这是干什么?”
杳娘上前两步,附和着说道:“伯父,平安能看见了,这是大喜事,您这是做什么?”
“我就是……我就是……”祝大郎哽咽着,话说的语无伦次的,“谢谢你们,真的。”他垂下脑袋,刚刚平复的心再次激动起来,“若是没有你们,平安可能……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哪怕瞎了,只要她还活着,也是好的,现下她能看见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谢你们。”
“这些日子我连想都不敢想,如今它真的实现了。”
为人父母,只盼儿女平安康健,再多些便是喜乐富贵。
可若是现实有所挫碍,那便只求平安康健了。
祝大郎不停地道谢着,憨厚的面庞因为激动而愈发通红。
与此同时,赵听淮眼眸顺着半开的窗户往里面一瞥,母女二人正紧紧相拥着。
他忽地垂下眼眸,想起祝平安刚刚来到南山堂的日子。
她为了留下了日日谨小慎微,生怕被自己赶出去,夜里抱着被子不敢松手,连梦中都在哭喊着阿爹阿娘。
渐渐地,她在南山堂愈发的自在,身上的紧绷感也慢慢消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只是偶尔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望着南方的方向出神。
他心中在清楚不过,却也只能叹口气。
看着她的样子,赵听淮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的阿爹阿娘。
细节什么的早已模糊,两人彼此依偎的身影却依旧清晰。
如今,真好。
——
“伸出手来。”
赵听淮跪坐在蒲团上,声音清冽而平静。
一如往常。
祝平安深吸一口气,手掌朝上的放在书案上。
眼睛虽已复明,却不知道状况到底如何。
祝平安心中的喜悦一点点的冷却下来,她抿着唇角,瞥见祝娘子等人一脸紧张的盯着赵听淮。
这么多人的眼光,赵听淮压力应该挺大的吧?
她忽地想,若是这么多人看着她,只怕紧张的不知所错。
却见赵听淮垂着眼眸,骨节分明的手中轻触着她的脉搏,时不时动两下。
清隽温玉的赵大夫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心中不安一瞬被抚平,歪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赵听淮。
“赵听淮。”她唇角轻启,“你开心吗?”
“啊?”赵听淮一怔,下意识的看向屋子里的众人,罕见的有些无措。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现在问这个真的合适吗?
祝平安好似随口问的话,扭过头看向窗外的翠竹,另一只手撑着脑袋,“没什么。”
她真的只是脱口而出,不知怎的就问了出来。
杳娘与甘草相视一笑,默契的当做没听到。
赵听淮快速掠过祝大郎与祝娘子,瞧见两人正被杳娘拉着说话,松了口气。
半晌,他道:“开心。”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气音,连嘴唇都未见张开。
祝平安却听得很清,她没说话,眼眸依旧看着那丛翠竹,嘴角悄然的扬起,眉眼明亮。
——
南山堂发生的事很快便被人传到了江南晨的耳中,他的消息向来灵敏,尤其是关于南山堂的。
说来他在门口安插的那几个打听的消息的人是真厉害。
可惜,江南晨被他阿爹关在了书房里出不来。
这消息是江南晨的小厮送来的,一同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贺礼。
他没说因为什么原因被关紧闭,祝平安隐约能猜出几分。
彼时她正坐在廊檐下,眼眸处蒙着一条白纱,模糊的视线落在那小厮身上,隐约可见他极力扯着袖子遮挡的伤痕。
因为她吗?
或许还因为杳娘,还有南山堂。
陈年旧事依旧让人耿耿难忘罢了。
她掠过小厮,视线移向身后的几大箱子。
锦缎绸衣,金银首饰,宣纸墨宝,应有尽有。
她莫名想到了杳娘的嫁妆。
就放在后院祠堂一旁的厢房里,几大檀木箱子占据了一半的屋子,里面放着的也是这些东西。
她沉默的望向赵听淮,见他神色清冽,只是袖子掩下的手早已握成了拳状。
想来他心中也是清楚的。
祝平安想了想,起身走到赵听淮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江公子这般大礼,该是上门道谢才是,不知何时方便?”
她脑海里想着曾在徐府为徐少夫人接生时,他们说的那些文邹邹的话。
江南晨或许一早就知道陪她去寻亲回来会面临什么,却还是帮了她。
相比赵听淮,他在这趟寻亲之旅中付出的更多。
祝平安很难去做什么比较,却也不得不承认,仅凭赵听淮与南山堂,她无法如此顺利的与阿爹阿娘团聚。
且她心中,早已将江南晨当作了自己的大哥。
她是家中独女,无堂兄姐妹,杳娘、江南晨,他们于她而言早已很重要。
小厮讪笑着挠了挠头,“奴也不清楚,老爷他......他这次不知为何很生气,关了少爷禁闭却不肯说什么时候放出来,夫人也很着急。”
“你先回去吧。”赵听淮淡漠的声音缓缓传来,他不欲为难一个小厮。
待送人走后,屋内的杳娘才扶着祝娘子出来,祝大郎与甘草跟在身后。
尽管极力掩饰着,杳娘眉眼间依旧有清晰可见的忧愁。
她欲言又止的望向赵听淮,嘴唇嗫嚅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赵听淮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身看向她,“我今日会去一趟江府,嫂嫂便帮我去跟段书生一同看顾南山堂吧。”
他这话既有安抚之意,亦有提醒的意思。
杳娘眼眸嗯了一声,她本想直接离开,却被祝平安喊住。
“姐姐。”她声音很清脆,带着几分雀跃与试探,“能否带我阿爹阿娘他们去前面看看?”
“不用,不用。”祝娘子闻言立马摆手拒绝,生怕给人添麻烦,“我……”
她话音未落,忽地被身后的祝大郎悄悄拽住了衣袖,继续说道:“这两日赶路,你阿娘还未休息好,我们今日就先不去了。”
祝大郎最了解女儿的性子,从她有意无意的瞥向赵听淮起,便知她私下有话要说。
虽不知为何不能告诉他们,但祝大郎还是选择帮她。
成功的送走他们,祝平安松了口气。
“想说什么?”
她那点小动作又怎么瞒住赵听淮呢。
即便薄纱蒙眼,眼珠的小动作依旧清晰。
大差不差的,赵听淮似有所感的明白她想说什么。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偌大的江府,他进都进不去,何况救人。
“江南晨的阿爹......一贯如此吗?”
关他禁闭,打骂下人......
“父母望子成龙,总是会严厉些。”赵听淮的指腹不断摩挲着衣袖上的纹路,问她道:“你想把他弄出来?”
祝平安毫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微微颔首道:“总不能让他一直被关着吧。”
他帮了自己那么多,若因为帮她而受罚,她心中无法安定。
赵听淮嘴角微微上扬,眼眸中有着对祝平安的赞赏,但他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的起伏,“你想如何做?”
他心中已有想法,此刻更多的想听听她的法子。
“商贾人家,最想结交的应是那些做官的人吧。”
祝平安抬眼望他,缓缓说道:“不巧,我只认识一位,徐少夫人。”
赵听淮有些诧异,“你之前都不曾想过索要回报,如今......”
怎么突然想要利用徐府的权势去救江南晨 ?
“我是不大愿意的,只是这份恩情在徐府看来,他们应当也想早些解决吧,毕竟谁又知道往后会有什么变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