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祝平安走神之际,两人便已商量好了何时出发。
“等等。”祝平安放下茶盏,打断了正要说话的江南晨,朝着对面的赵听淮说道:“我觉着......我们还是要再去看看那具女尸。”
江南晨张着嘴僵在原地,愣了一下,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为什么?”
一具女尸......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赵听淮只是看了一眼她,便微微颔首同意道:“有时候,死人知道的事情比活人更多。”
这便是要验尸了。
江南晨抬手捂了捂眼眸,有气无力的问他,“你何时学了仵作一行?”他扭头看着两眼发光的祝平安,“还有你,你一个女孩子不怕吗?”
“不怕啊。”祝平安直勾勾的盯着他,笑着道:“那女子是孕妇,我正好要做医女当稳婆,研究她再合适不过了。”
江南晨拦住要说话的赵听淮,咬牙强撑着说道:“你当初刚来的时候可是连虫子都怕,现在还敢去碰尸体?!”
祝平安闻言,面露惭色,手指纠结的绕在一起,看了看江南晨又看了看赵听淮。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虫子我还是很怕的,但是我不能怕人,我既然要学医,要做稳婆,那必然要清楚人的身体构造,我总能克服的,有第一步就有第二部,我慢慢来就行了。”
“若是见了便不敢再见第二眼怎么办?”赵听淮问道。
祝平安道:“那你就把我绑了放在那具尸体面前!”
她的豪言壮志让两人都有些诧异。
江南晨眉头紧蹙,略作思索后,说道:“你先隔着些距离看,待心里好受些再凑近,总要有个循环渐进的过程才是。”
这般说定,下午江南晨便带着小厮来接祝平安与赵听淮去别院。
徐郎君的别院并不在城内,出了城向南走了几里后,马车突然拐进了一条乡间小道,路开始颠簸起来。
祝平安紧紧扒着车窗,忍着胸腔内的翻涌无力吐槽道:“你是不是要把我和赵听淮给卖了?这路怎么这么难走?”
话音落下,江南晨忽地撞进了赵听淮的怀里。
他一个转身便立即起来,揉着头没好气道:“嘶!疼死我了!徐郎君给的地址,我怎么知道这外头还有这么难走的路!平日去郊外也没记得这么难走啊。”
“许是为了隐蔽?”赵听淮掸了掸衣袖,蹙着眉猜测道。
刚刚江南晨一头撞倒了他的肋骨,他忍着疼没闷哼出声,但也是有些疼的。
半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
赵听淮扶着祝平安下了马车,恭谨地向前迈了一部,揖礼道:“徐郎君。”
昨夜徐郎君带有警告的劝说,到底是放过了他与祝平安的命。
“赵大夫,祝小娘子。”徐郎君未有傲气之色,谦顺的揖礼道:“昨夜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昨日还是剑拔弩张的敌对,今日便是握手言和的合作者。
四人面对这戏剧的一幕都有些想笑。
这别院其实只是一间茅草屋,周围站满了黑衣人。
祝平安眼尖的看到了那两个守在门口的正是昨夜的那两个黑衣人。
她心中仍有戚戚,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徐郎君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由得抿了抿唇,转身招手唤了两人过来。
“昨日冒犯了赵大夫和祝小娘子,便赔礼道歉吧。”
“诺!”
两人齐齐弯腰揖礼,对着赵听淮与祝平安道:“抱歉!”
赵听淮看了一眼祝平安,示意她来说话。
祝平安挠了挠头,看了眼徐郎君,随即慢吞吞的说道:“不碍事,不碍事,是我没怎么遇到过......气势这般凌厉的人。”
......徐郎君轻声说道:“习武之人难免带了些戾气,祝小娘子别怕。”
祝平安望着眼前这般温润的人,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心中紧迫消散了许多。
旁处,江南晨抱着手臂看着三人寒暄,微微挑眉,眼眸一转打量着四周。
“别!别过来!”
“救命!别打我!”
忽地,茅草屋内传来阵阵惊悚的喊叫声。
徐郎君见状,也不再绕圈子,直言道:“里面的女郎是我偶然从倚红楼救下来的,神智有些不清不楚,也不让人靠近。”
他眉眼染上些许无奈,“因着此事需隐蔽些,我不便寻大夫过来,今日江郎君来寻我,这才拜托两位。”
徐郎君知晓祝平安与自家夫人王令容的关系,言语便带了几分亲近。
昨夜本想将两人撇出去,不曾想今日自己主动上门。
既如此,他也不便再像昨夜那番恐吓了。
顺势而为,达到目的要紧。
赵听淮蹙眉道:“平安,我先去看看。”
“等等。”徐郎君拦下赵听淮,“我已找人试过几次,她对男子多有抗拒,对女子虽也有,却没有那么严重。”他视线一转,落在祝平安的身上,缓缓说道:“你若进去,必定会刺激她,不妨先让祝小娘子去,待她平息些,你再去诊脉。”
赵听淮闻言眉头蹙的更紧,他怕祝平安一个人进去会有什么意外。
“我先去吧。”祝平安上前一步,心中虽有惊慌,面色却还是镇静,“我先去,她既然抗拒男子,必然在倚红楼发生了什么,你去只怕适得其反。”
女子在倚红楼遭遇了什么会成这般,几乎都不用去想。
看她坚定的模样,赵听淮只得答应,“我们就在门口,有事便喊我们。”
江南晨也走进过来,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叮嘱道:“拿着这个,有危险便用。”
徐郎君看着匕首,欲言又止的摸了摸鼻尖,看了看祝平安瘦弱的样子,最终还是瞥过眼当作没看见。
若是祝小娘子在里面出了事,怕是他家夫人要找自己麻烦了。
——
只听“吱呀”一声,祝平安推开木门。
那惊悚的叫喊声逐渐清晰,“砰”的一声,有什么从远处被扔到了她的脚下。
祝平安一怔,定睛一瞧,原是枕头。
她弯腰将枕头捡起来,随后转身面对着赵听淮与江南晨担忧的目光,缓缓将门合上,只留了一条拳头大小的缝隙。
“小娘子。”祝平安伴着叫喊声走近,简易的木板床被帷帐围起来,遮掩的瞧不见里面的情况。
她不敢贸然走近,只在床榻前的三四步外停了下来。
听闻女声,那女郎顿了顿,随即更惨烈的叫声响了起来。
“别过来!”
“你别过来!”
她的声音干哑而凄惨,让人心中止不住的颤抖。
祝平安攥紧手中的枕头,努力平缓的语气说道:“小娘子你别怕,你别怕,我来看看你。”
她鼓起勇气,欲上前掀起帷帐。
只见什么东西忽地从里面扔了出来。
她急忙躲闪,大声安慰道:“你别害怕,我就是来看看你,帮你上药的。”
叫喊声突然消失。
祝平安一怔,急切说道:“我会些医术,我是来帮你上药的。”
这时,帷帐被人掀开一角,那双满是鞭痕的手惨不忍睹,满是血痕。
祝平安咽了咽口水,顾不得太多,缓缓走上前柔声说道:“你别怕,这里没有人会害你。”
话音落下,她抬手掀开帷帐。
女子头发散乱的披着,身上的衣衫被拽的七零八落,血迹满布。
面庞虽被污迹遮掩,却依稀能瞧出她姣好面容。
她胆怯的望着祝平安,见她靠近,立马松开手躲到墙角,双手环抱着膝盖,将脸埋进怀里,不断说道:“别打我,别打我。”
祝平安沉默半响,心下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单单见她这般模样,祝平安便已心生怜惜。
祝平安将枕头在床榻一侧放好,自己坐到了床榻边缘。
她正要说什么,却停女子轻声呢喃着。
声音很小,有些听不清。
祝平安赶紧凑近了些。
“三九二十七,汗水如甜蜜。”
好耳熟。
祝平安心中一动,又凑近了些。
“四九三十六,汗水如洗浴。”
祝平安心中一动,跟着她的语速唱出声。
“五九四十五,头戴秋叶舞。”
“六九五十四,乘凉入佛寺。”
女子一怔,瞪大眼眸看着她。
“七九六十三,床头寻被单。”
“□□七十二,思量盖夹被。”
“九九八十一,阶前鸣促织。”
女子情绪激动起来,往前爬了两下又顿住,瞧着祝平安温柔的神情,又大着胆子爬了两下,声音颤抖着唤道:“阿娘。”
话音落下,她眼眸泛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祝平安一怔,一时无措。
这是赵听淮那夜哄她入睡时唱的童谣,怎么就......阿娘了?
祝平安轻咬着嘴唇,对她道:“你唤什么?”
女子似清醒了些许,眼眸亮了亮,沙哑着嗓音说道:“李相宜。”
“你的名字真好听。”祝平安夸赞道,声音轻柔,“我名唤祝平安。”
她将李相宜的手握在掌心,拿帕子轻轻擦拭着,对她道:“我给你沐浴好不好?”
她本想先上药,只是李相宜身上无一处干净的地方。
李相宜似是被她说的哪个词吓到,脸色一变,一溜烟的抽回了手,又躲到了墙角,眼眸惊恐的看着她直摇头,“不要,不要。”
祝平安怔愣一瞬,缓缓爬上了床榻,轻拍着李相宜的肩旁,柔声安慰她,“别怕,不会再有人打你了,我给你沐浴,干净了才好上药。”
“干净?”李相宜呢喃出声。
“对,要洗干净才能上药,不然会让伤痕更严重的。”
祝平安搂过她,轻轻的拍着,“你别怕,这里没有坏人了,不会再有人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