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魏恒向来是个古板之人,就算如今已有改善,内里却仍旧是从前那个魏恒。

    不曾变过。

    他自昨夜离开后,便一直跪在魏洮灵堂前,庞大的迷茫与惶惶几乎将他吞没,他甚至不敢抬头望一望兄长的灵牌。

    愧疚,无措,歉然。

    是为了兄长不知何时才能得到的真相,还是他刚身死,就吻了还在孝期的乌蔓。

    虽然他不是故意为之,但魏恒也明白的。

    他如今跪在这里,心中万般情愫弥漫心头,唯独没有悔意。

    也正因如此,他许久不曾起身,就这么一直跪了下去,连头都不曾抬起。

    身后紧闭一整天的门忽地开了,冷冽的风吹进堂中,房间沉闷的气流开始流淌。

    魏恒没有动弹:“…不是说了,别进来打扰。”

    他还以为是初元。

    但想了想,又觉不对劲。

    初元已经不似以前那样不守规矩,他跟随自己行军几次,那些无礼已经在被慢慢训诫。

    不是他,那会是谁?

    身后无人回话,短暂的寂静后,魏恒缓缓转身。

    乌蔓就站在门边,半下午的光线最是耀眼,披散在她身后,更显得身形朦朦,如梦似幻。

    “听初元说,你今日未上值。”

    她走进来,好似昨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跪坐在魏恒身边,认真地上了一支香。

    这才转头看他,正色道:“魏家如今百废待兴,陛下又如此器重你,你不该太沉溺于伤痛之中了。”

    永盛帝怜魏老夫人丧子之痛,便让魏恒暂时留在京城,带兵护卫殿前安危。

    姜晁看重他,提携他在自己身边待着,多少人眼红的机会,魏恒却告假不去。

    “兄长还在丧期,我不必日日上值。”

    乌蔓皱起眉头:“家中如今一切安好,即便魏洮还在,他也会劝你不要久留家中。”

    天恩无常,眼下永盛帝或许还看重魏恒,但往后如何,谁也不知道。

    在尚且得宠时多凑上前,总是没有坏处的。

    字字句句都在规劝魏恒,以长嫂,以长辈的身份。

    魏恒心内五味杂陈。

    昨日之事,她还记得多少?总不能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他出口试探:“你昨日醉酒,身体怎么样了?”

    乌蔓面上神色一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怎知道…也是,现在魏家都是你说了算,又是谁向你报告的吧。”

    她苦笑:“即便是在自个院中,也逃不掉监视吗?”

    听她这样说,魏恒想反驳,又不知如何解释,脸色怪异。

    乌蔓深呼吸一口,兀自将情绪压下:“我无事,只是昨日烦闷,多喝了两杯,没什么的。”

    眼睫低垂,话音末尾拖着长音,像在思忖什么。

    魏恒便问:“怎么?可是哪里难受。”

    “不,没什么,”乌蔓想搪塞,对上魏恒的眼,又想起他较真的性子,轻笑一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

    “我昨日,梦见你兄长了。”

    魏恒唇瓣微张,怔愣地看着身侧之人。

    乌蔓没瞧见他的神情,只望着灵台上的牌位,眉眼渺渺,似沉浸在回忆之中。

    “我为他的身亡而不平,为未来所忧虑,我问他,他是不是也厌烦了我,所以才在梦中对我那样冷淡,甚至不愿意抱一抱我。”

    “我曾经以为,我对他没有感情,所有一切都不过只是利益二字,”乌蔓忽然迷茫,“在他死后,我却做了那样的梦。”

    “即便他死了,也会在梦中抱紧我,说会护着我。原来在我的意识里,我是对他有过感情的吗,是我不曾察觉到吗?”

    乌蔓倏然明白:“是我太迟钝了吗?”

    凭什么?

    魏恒垂首,死死盯着膝前的砖缝,灵堂日日有人打扫,却仍有积压的灰尘与脏污,黏在不起眼的缝隙之中,污浊着魏恒的眼睛。

    凭什么?他神色平静,内里却开始癫狂地叫嚣。

    只有他在痛苦。

    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在痛苦。

    魏洮痛快死去,留给魏恒一堆烂摊子,还要追寻他死去的真相。

    乌蔓豁达的残忍,甚至不愿意去核实一下昨日是否有人来过。

    他们过着自洽的生活,将苦难悲伤尽情向后抛去,全然不顾后头会发生什么。

    而魏恒就站在他二人身后,将所有折磨迎头接了个彻底。

    他们昂首阔步向前去了,腐烂的泥潭中便只剩下他日夜难寐,反复折磨。

    这公平吗?魏恒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可笑。

    吻了乌蔓又如何,本就是魏恒不轨,乌蔓不忠在先。

    他二人趁自己离京火速成婚时,可有曾对他有半分歉意的吗?

    他们不在意自己,魏恒又为什么要对自己的行为认错。

    他慢吞吞抬起脸,终于在此刻正眼看着台上灵位。

    魏洮的名字是他亲手写下的,他字不算好看,魏洮幼时教训过他许多次,总是改不过来。

    那时他总嫌弃魏恒的字不够美型,如今,他嫌弃的字体篆刻下他的灵牌,成为魏洮生命最后的描绘。

    “是我。”

    乌蔓还沉浸在对魏洮感情醒悟的碎碎念中,忽听魏恒说话,没缓过神来:“什么?”

    魏恒看着她,眼神直勾勾的,一字一顿:“昨日你醉后,瞧见的人是我。”

    乌蔓面上神情凝滞:“…什么意思?”

    在这么一瞬间,魏恒眼中满布扭曲的戏谑与报复。

    “嫂嫂不明白吗?”他忽然这样喊她,“你抱着的,拼命要吻的人,不是大哥,是我。”

    “你昨日醉酒,并没有做梦啊。”

    乌蔓霍然起身,脸色难看:“你在说什么浑话?!”

    “看来是你院中的女侍没同你汇报,这实在不应该。”

    凭什么痛苦的只有他呢?凭什么魏洮人都死了,还要分夺走属于他的目光。

    魏恒依旧跪在原地,脊背挺直,视线却死死黏着乌蔓:“嫂嫂昨日哭得那样伤心,还自顾自吻上来,我躲不开,也是人之常情吧。”

    “闭嘴!”乌蔓怒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嫂嫂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魏恒存心刺激她,一句一个嫂嫂,分明之前从未这样认真喊过。

    他面露讽刺:“如果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你的心意是真的,那你不该对兄长说那些。”

    魏恒起身,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粒米未进,身形却不摇晃半分,反倒信步朝着乌蔓逼近。

    他实在高大,站得笔直时,宽敞的灵堂也显得逼仄,他的气势太过盛人,乌蔓情不自禁往后撤步。

    步步紧逼,二人鞋履间的空隙逐渐缩短。

    魏恒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脸,声音莫测:“抱紧你的人是我,说会永远护着你的人,也是我。”

    “若是因为这些让你感到安心,芳心暗许,也应该找对人吧?”

    “你在胡扯什么!”乌蔓被他逼到角落,害怕极了,口不择言,“魏蛰光,我可是你嫂、”

    “你不是,”魏恒知道她要说什么,冷声打断,“你被魏家休弃,名字已从家谱中去除,从你重新踏进京城时,你就已经不是魏家的人了。”

    他喊那两声,也不过是刻意恶心她。

    魏恒今日被刺激得太过,那些情绪像吃人的恶魔,让他彻底失了冷静与理智。

    乌蔓也同样,她被魏恒吓疯了,说话不经思考,张口就来,不曾留任何情面。

    “我从不吃回头草,就算真的是你,我也不可能会对你动心!这辈子,绝无可能、唔!”

    乌蔓瞪大了眼睛,满面惶恐与不可置信。

    方才那句狠话还未说完,就被魏恒捏住了下颚,然后,狠狠低头撞了过来。

    唇瓣贴唇瓣,温软碰温软。

    乌蔓骇极了,伸手去推搡,魏恒身形稳如一座山,丝毫不动。

    他手指用劲,乌蔓下颚一阵锐痛,激得她窜出眼泪来,唇齿张开。

    自此,陌生又熟悉的气味再一次降临,包裹了乌蔓全身。

    再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缱绻,魏恒不似在吻她,更像是在泄愤,他咬乌蔓的唇角,咬她的舌尖,尖锐的犬齿毫不留情,柔软的边边角角被划了个遍。

    泪眼滂沱前,乌蔓抬眼,越过魏恒宽厚的肩背,不远处就是魏洮的灵位。

    自己亲手点燃的信香还在袅袅缭绕,尚未熄灭,自己却与他同胞的兄弟吻咬在一起。

    魏恒亲手写下的魏洮二字,从她这个角度看清晰可见,她看着它,它也在无声看着他们。

    乌蔓一瞬感到莫大的耻辱与荒唐。

    发了疯般地挣扎。

    魏恒会错了意,以为咬疼了她。

    凶恶不到一瞬,便又开始怜惜她。

    于是尖牙到过的每一处,又迎来了轻柔地舔舐。

    痛痒交织,爱欲难分。

    乌蔓浑身颤抖的厉害,几乎站不住,倒在魏恒怀中,也不知吻到了哪里,她浑身卸力。

    魏恒揽着她的腰将人往自己怀中带,又见人腿软,便伸膝抵在墙边,乌蔓坐在忽地凌空坐在他大腿上,双脚踩不到地面,身子更是止不住往他的方向滑去。

    吻到后来,一个没了反抗,一个没了凶狠,二人身形相黏,难舍难分,整个静谧的灵堂中充斥着混杂在一起的喘息,与含糊暧昧的水声。

    最先清醒过来的,反而是魏恒。

    他猛地抬头,将脸拉开距离。

    动作太快,甚至能听到啵一声脆响,还有水丝牵扯在二人唇瓣间,摇摇晃晃地断去。

    乌蔓满面绯红,她仍坐在魏恒腿上,柔软的身子倚靠着他:“唔嗯…?”

    她尚未从缠绵中醒神,恍恍惚惚的,眼神带着勾人的茫然与情意。

    魏恒望着这样的她,更是心跳失衡,他将人抱着,收回了腿,确保她站稳后松手。

    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猛地退后好几步。

    先前逼迫乌蔓有多凌厉,此刻便有多狼狈。

    乌蔓回过神来,见他这样,脸色难看的要命。

    她抬袖擦着自己唇瓣,似是十分不耻方才的沉迷。

    抬眼望着魏恒时,眸底一片冰冷:“你戏耍我?”

    “没有!”魏恒猝然抬头,“…我没有。”

    猛地从方才的愤怒中抽身,魏恒深深吸气:“我只是…想让你明白。”

    她所在意的人,究竟是哪一个。

    认清之后呢?魏恒也感到茫然。

    他不敢再同乌蔓待在一个空间内,沉默着看了她许久。

    “你同大哥经历的一切,都本该是属于我们的。既然曾经已经错了,那么往后便不该一错再错。”

    “我会兑现我的诺言,即便你要离开。天南地北,往后几十年,我都会护着你,你大可不必为没有发生的事烦心。”

    至于其他,纠葛也好,回应也罢,魏恒不想再在意了。

    话说到这,他推门离开。

    转身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魏恒没有瞧见乌蔓的神色。

    望着他的背影,那幅嘲弄不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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