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替,几日绵雨后云开见日,天空仿若披了层蓝纱。换季当头一过,便正式入了夏,天儿骤然热起来。
近来府里上下需要置办的东西多,林蕙晨起便叫下人将夏季衣物翻找出来,又挪了二十两银子给他宅子里的姑娘置办夏衣。除此之外,还采买了一些消暑的绿豆、瓜果、还有冰鉴、轮扇、凉席。
身为主持中馈的少妇人,府上大大小小,桩桩件件都需得她主持操办,一忙便到了晚上。
白日里的帐目还没算完,林蕙便在房中拨弄算盘,脸上出现细密的汗珠都顾不上擦拭。
她想尽快算好最后一笔,就在这时有人轻推开门走进。
她不曾注意,直到发现昏黄烛光映射下的人影变成了两个。
最先感受到的是来人浓重的酒气,来人脚步虚浮地左右摇晃了几下,扶住了旁边的灯架,醉醺醺的声音在林蕙头顶响起:“慧娘,没看见我回来了吗?还不快去备水伺候?”
林蕙眉头一蹙。她这个丈夫每日喝花酒,拿她的钱在外养外室,一回来就张牙舞爪地叫她伺候入睡,她实在待见不起来。
只是身在屋檐下,有时也不得不低头,她没作声,记下算盘上方才算好的数字,便起身叫人烧水备茶。
但不知是不是她不耐的神色被丈夫裴铭晏收入眼中,裴铭晏突然怒了,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酒气吐在林蕙脸上:“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样的商贾之女嫁入我们家,便该感恩戴德!伺候我是你的福气,你还敢给我摆脸色?”
“妾不敢。”林蕙说道,只是这话生硬,并没有女子的谦卑与柔弱。
“不敢就好。”裴铭晏松开她的脖子,咬牙说:“慧娘,你记住,若非你有几分姿色,还以万金嫁资入我伯爵府,现如今被养在外面对我逢迎侍奉的就是你了。你如今一切都是我给的!你最好收敛锋芒,好好做好你的少夫人。”
林蕙看着裴铭晏,实在没有话说,微微点了点头。
裴铭晏酒后话多,谱子摆的比谁都大,在外面被迎合奉承惯了,回家也是这副德行。林蕙已然习惯,初初几次还出口反怼,后来就懒得应对了。
裴铭晏见林蕙不出声,更是一团火气。他这个夫人容貌姣好,比外室不知好了不知多少,偏偏不解风情,一点服侍人的本事都不懂,叫他厌烦。
正要再敲打敲打,就来这时,丫鬟端水进来小声说:“公子,该梳洗了。”
“嗯。”裴铭晏也累了,便招手将丫鬟叫过来。
丫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经过林蕙时怯怯地看了林蕙一眼,随后搀扶裴铭晏坐下,为他脱鞋洗脚。
裴铭晏素常洗完脚便倒头大睡,直至第二天才起,林蕙便如往常一般去外面塌上睡觉。
但刚走两步,就听见丫鬟发出奇怪扭捏的声音,回头一看,却见裴铭晏通红的脸上挤得堆满邪笑,一只手还伸入了丫鬟脖颈。
林蕙顿时明白方才丫鬟对她投来的眼神是求救。
她心里窜了一团火气,对裴铭晏半点耐心都没有了。
去她大爷的女子的柔顺!去她大爷的尊卑有别。
她直愣愣地冲了上去,直接把蹲在地上的丫鬟拽起来,然后一巴掌甩在裴铭晏的脸上。
“裴铭晏,你在外面沾花惹草就罢了,少回家欺负自己人!”
丫鬟已经吓得连连后退,想劝林蕙避让裴铭晏,但又害怕无人为她出头,今日她下场更惨。
林蕙收回火辣辣的手掌,对丫鬟道:“你先出去。”
“可是,夫人......”丫鬟知晓裴铭晏脾气不好,怕林蕙出什么事。
“你先出去!”林蕙吼了一声。
丫鬟见状稍加犹豫后便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丫鬟刚走,被打的酒气散去的裴铭晏就站了起来,此刻他意志清醒,捂着发疼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看向林蕙:“你,你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还挑日子吗?”这句话林蕙早就想跟裴铭晏说了。
如果在现代,即便裴铭晏多有钱有势她都不会嫁这样的男人,哪怕一时没看清嫁了,也会跟他斗个天翻地覆,然后尽早离开他。
但在这个男子为尊的时代,裴铭晏吃喝嫖赌、出轨养外室、吃软饭、家暴羞辱,桩桩件件做遍了,所有人也只会告诉她要柔顺。
她想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抑郁成疾最终放弃生的希望,被她这个二十一世纪被大卡车撞飞的职业女性占了身体。
她穿越过来已经一个月了,刚开始她隐忍沉默,以保命为主,实际每天都被裴铭晏的所作所为气的乳腺增生。
现在,她不想忍了!
“你敢打我!你疯了!”裴铭晏不敢相信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的人会是忍让谦逊的林蕙,所以又再次质问了一遍。
但伤口痛感明显,他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他咬牙切齿:“慧娘,是不是几天没打你,才让你蹬鼻子上脸?”
话音刚落他就抬起手来,但使劲往林蕙脸上扇去时,眼前突然恍惚,那巴掌只是从林蕙眼前拂过,给她带去一阵掌风。
他毕竟是喝多了,此刻是重心不稳的,巴掌经没打在别人脸上,自己反倒踉跄了两下栽倒在床榻之上。
裴铭晏没有再打人的力气,便只能嘴上逞强:“慧娘!你别以为明日一早我就会忘了你做的事!你完了,我定会休书一封,将你逐出伯爵府,将你们全家送进牢狱!”
林蕙因愤恨喘着粗气,但自己也很后悔。
如今世道艰难,女子求生不易,或许原主那般隐忍才是唯一出路。
她不该逞一时之气。
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回头路了。
林蕙转身走出房间,决定先去耳房对付一晚,明日如何悉听尊便。
她刚走到耳房,在床榻上铺好被子,这时方才被裴铭晏调戏的丫鬟敲门走了进来,她红着眼眶,面带担忧:“夫人,我是昨日老太太房里刚调过来的,名叫巧儿。今早出门时,公子便打量了我好几下,还叫我晚上过去守夜,我本以为自己逃不了了,却被夫人所救。可是......”
她惶恐地看向夫人:“公子向来脾气不好,夫人你打了公子,明日公子酒醒夫人该怎么办啊?”
林蕙松了松枕头里的麦麸,把它放在床头,摆烂说:“他要休便休,要打便打,大不了将我送到官府蹲大狱。”
在当朝律法中,夫殴其妻无罪,女子殴打亲夫罪加三等。律法如此,况且裴家家世显赫,凭她多大本事也翻不出这个天。
打不过,就摆烂。
她把被子铺好,脱掉鞋子钻进去,对巧儿说:“明日我给你送回老太太那边,我想裴铭晏再怎么插手,也不好去跟老太太那边要人。”
“对了。”巧儿想到什么,面露喜色:“奴婢虽然在老太太那边伺候时日不多,却也知老太太心地善良,为人慈善,夫人不妨请老太太给你做主。”
林蕙一听就觉得不靠谱:“你是说老太太不跟她亲儿子一条心,反而愿意为我这个媳妇儿出头打压她自个儿子?”
得了吧,到时候婆婆儿子混合欺凌就老实了。
巧儿将门栓扣上,快步走到林蕙跟前,在她面前蹲下来,“夫人我跟你透个实话,你别告诉别人。”
“什么?”林蕙很好奇。
巧儿掩着嘴,压低声音说:“听府上的老人说,其实大公子不是老太太亲儿子。嬷嬷们都说,老太太那时身子骨不好,请大夫看过大夫都说孩子保不住,但偏偏大公子就这么生下来了,还是十一个月才生产的。生产那天,产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里面接生婆也只有一个。”
“不过是老人们传的玄乎罢了,你年纪小,别听信他们的话乱讲是非,小心惹祸上身。”林蕙并不信这些推论的谣言。
在她看来,如果大公子不是老太太的儿子,那老太太没必要认下这个孩子,更不会视若己出到在外人眼中他们就是亲母子。
巧儿“哎呀”了一声,“总之老太太人很好,她时常跟我们说女子生存不易,女人更是要体恤女人。夫人,要不去求老夫人,大公子真的会打死你的!”
林蕙思索了一阵儿,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老太太睡得迟,这会儿正为菩萨点香呢。”巧儿看出林蕙迟疑,直接要拉林蕙去找老太太。
林蕙别无他法,虽然不信那一心礼佛,压根连面都见不着的婆母能为她出头,却也还是跟着巧儿去了。
老太太喜静,独居沉檀院,深居浅出,还特在林蕙嫁进来之后免了每日的请安,所以林蕙对她这个婆母的记忆不多。
“到了。”巧儿将林蕙领到一处明堂。
只见里面点点烛火摇曳,气氛肃穆,里面传出节奏分明的敲木鱼的声音。
林蕙不敢直接敲门,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木鱼声停了,紧接着门也被打开。
婆母英氏出现在林蕙眼前,她一身肃静衣裳,长发如瀑,果然如巧儿所说长得一张善面,虽食素礼佛,却不消瘦萎靡,反而气韵华贵,目带威严。
“婆母。”林蕙对英偌兰福了福身,“深夜搅扰婆婆,是儿媳不对。儿媳遇着一些难事。”
巧儿点点头,“老太太,夫人她......她打了大公子。”
“哦?”英偌兰挑了挑眉。
这一句疑问,让林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如今更笃定英偌兰是不会为她出头,弄不好还会责问她哪来的胆子。
谁知,英偌兰下一句话便是:“他那脾性,挨打也是不冤。”
英偌兰看向林蕙:“怎么打的?”
“就,就扇了一巴掌,儿媳当时情急之下......”林蕙有些搞不清状况。
英偌兰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大笑几声后才停下来:“是吗?这么多年总算有个敢打他的了。”
“打得好!”英偌兰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