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进胡同,停在朱漆大门外。
保姆徐姐推开双扇门,门钹发出轻响:“穆先生来了。”
“徐姐。”和善称呼一声,问,“老太太在家?”
“在呢,在书房写东西呢。”
小刘从后座递上公文包。穆克霖跨过门槛,抬头望了眼檐下褪色的红灯笼。
脚步落在积雪未扫的石板路上,踩起来很瓷实。
耳房的玻璃窗透着光,穆克霖在门口停住脚步,屋内简朴,有道背影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写字,听见脚步,没搭理,专注手中的事。
不去打扰,转身往正房走去。堂厅八仙桌上摆着壶嘴冒热气的茶壶,他自个儿落座,拎起青瓷茶壶,倒下满满一杯茶。
院里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层薄雪。
穆克霖悠闲靠着椅背喝茶,看雪花落在地面上的景致。
“最近打得很难?”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苍老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穆克霖放下茶杯看过去,笑意温淡:“在控制范围内。”
冯文岚走进来,快75的年纪,背脊挺拔,硬朗且威严。
“还没进行谈判?”
他摇头:“没。”
“谁按住的?”
略一沉默,不言而喻。
冯文岚坐在桌另一侧,穆克霖奉茶给她,落下几个字评价。
“脾性挺高傲。”
冯文岚没表情,看着茶水里的雾:“那孩子长得像西滢吗?”
“轮廓两分像,更像他父家。”穆克霖端起茶杯,似在回忆,最终淡淡地笑了一笑。“不过,手段实在阴毒。”
年纪轻轻,伪善与狠辣修炼得炉火纯青。
冯文岚没接话,也看着雪景下那棵孤零的槐树。
穆克霖忽问:“年底那场文化交流会,邀请您参加了?”
冯文岚思索一阵:“是有这回事。”
“您去吗?”
她十分冷淡哼一声:“人老,不愿出门。”
“知道了。”
穆克霖起身,预备离开,想起件事来,“快过年了,我陪您去趟居宁寺烧个香祈福。”
这是历年来的老传统了,冯文岚略点头,有点自嘲地神色:“一年到头,也就这点事还愿意出去走一趟。”
穆克霖笑了笑,“文件里是他的资料。”
说完后,离开了。
那份被她忽视的文件,被留在了桌面上,老太太扫了一眼,并没有打开它。不紧不慢地喝口茶后,便招来刘姐,让她收走。
-
年底,傅家邀请沈辛去跨年迎接新年。
沈家也要她回家吃饭,斟酌一下,沈辛还是决定两边都去。
白天在傅家吃午饭,晚上回沈家吃晚餐。
12月31日,又下了雪,外面银装素裹,很有意境。
傅家新年气氛浓厚,两位老人还给她准备了新年礼物。
沈辛坐在沙发里拆礼物时,门铃响了。
佣人去开门,不多时声音传过来,“先生太太,是何先生们。”
何家是他们的交好的老友,两家关系历来不错,生意上也多有交集。傅父傅母互相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他们在今日上门拜访。
来都来了,礼数可不能丢,两人去迎接客人,门口传来一阵欢快熟稔的寒暄声。
沈辛没见过何家人。
朝傅宗弈投去了眼神,傅宗弈却淡然,示意她继续拆礼物。
沈辛便继续着手上的事。
何家夫妇带着女儿拜访,几人往客厅挪动,见着沈辛,皆是意外,何小姐先看见的却是傅宗弈,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宗弈哥。”
何太太说:“沈小姐也在啊,不知道是不是打扰了。”
傅宗弈起身迎客:“何伯伯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
何小姐那时的神情就有些落下去。
沈辛看出端倪,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几人落座,见沈辛手里拆了一半的礼物,就招呼着自家女儿,将送得礼拿出来。可尴尬的事,傅家三人皆被送了各自的礼物,单单沈辛没有。
何小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不知道沈小姐在,少备了份。”
沈辛的确不在意什么礼物,不过她的样子实在蹩脚,她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抱歉什么,傅先生不是说自家妹妹,不用见外。”
何小姐微愣,哪里想到她这么说,攥着裙摆的手指悄悄收紧。
倒是傅宗弈,轻笑着摸了摸沈辛的头发。
何小姐似乎对傅宗弈很了解。餐桌上一直跟聊他从前的口味习惯。沈辛倒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吃着。
两人午餐后要离开去沈家,何家还没走。
也跟着在门口送他们。
后视镜里,沈辛注意到何小姐失落的表情。
心里有些莫名其妙,订婚前怎么不加把劲把人追到手?
见她失神,傅宗弈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
“不知道他们一家会过来,没有下次了。”
沈辛望了他一眼,“自家妹妹而已。”
他失笑:“她不是我妹妹。”
“人家叫你哥哥。”
“你在吃醋吗?”他没有掩饰他的笑意。
“我需要对一个连沈慈都比不过的女人心怀妒心吗?”
说完,察觉到他脸色凉了下来,她略一沉吟,转过脸去:“如果你认为是的话,就是。”
“……”
-
夜晚,沈家热闹非凡。
屋里布置了些传统的新年装饰,都是红色的,喜气盈门。
沈辛跟着周元栖在那搭积木,一边留意沈蔚和沈慈的话题,谈到新年一过,沈慈会去海外跟项目,得过两年才能调回来。
沈蔚问:“非得去?”
沈慈说:“工作安排,不是我非得去。”
沈蔚想说,她婚事未定,这么突然出国待几年,把好婚事都蹉跎了,话到嘴边却只是说:“那地方苦,长期住酒店也不行,买处房产再请阿姨照顾你。”
沈慈并不上心:“再说。”
正说着,傅宗弈从爷爷那边走了过来,陪着沈辛坐在地毯,摆弄起积木来。
周元栖瞧见了,“姐夫,你们的婚礼真的不需要花童吗?”
傅宗弈轻描淡写把话题扔给沈辛,“你姐姐要花童吗?她说了算。”
周元栖瘪嘴,这问题她早问过了,“姐姐说,一切从简。”
不但不要花童,也不要伴娘伴郎。仪式简化,连宴请的宾客都少之又少,一点比不上大哥和大姐当年的阵仗。
沈辛显得无所谓:“仪式而已。”
傅宗弈则全然听她的,只要人嫁过来就成。
晚餐时分,餐厅其乐融融,一起举杯迎接新年的到来。
傅宗弈被劝着喝了不少,他们没带司机来,便被沈钦德留着住下,沈辛见此情形,答应下来。
佣人收拾出一间客房给傅宗弈住下,傅宗弈醉得没力气,成大字型躺在床上。沈辛作为未婚妻得照顾人。洗了毛巾替他擦脸,他觉得舒服,脸蹭着毛巾,像宠物被顺毛一样。
沈辛擦了一遍,给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别走。”
身后的人拉住了她的衣摆。沈辛转过去,人没睁眼,全是遵循着本能。
“沈辛……”他呢喃着她的名字。
沈辛看着,将捏住自己衣摆的手一根根掰开,“睡吧。”
傅宗弈转而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扯,她就那么眼睁睁的跌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胸口很硬,沈辛鼻梁撞得发酸。
忍住泪意抬头望他。
下一秒,正好被他吻住。
他很擅长接吻这个游戏,迷醉地吸吮着甘甜,宛如干涸的陆地,他双唇渴望地微张开,且始终占据着上风。
傅宗弈情难自禁地吻到了她的脖颈,手指在她腰间摩挲。
沈辛浑身僵滞,手挡在了胸前准备推开他。
她微弱的动作,傅宗弈感受到了,在理智防线前,停住了,埋在她颈窝里做着深呼吸,平复着情绪。
“抱歉。”他说。
沈辛从床上坐起来,理着衣领,说得极为平静:“休息吧。”
门被关上,傅宗弈看着天花板,陷入了长时间的静止状态。
-
跨年过后,工作照旧,有场文艺演出即将拉开帷幕,沈辛目前还没决定好经纪公司,联系人直接打到了她手里。
那日沈辛正和傅宗弈在外吃饭,接到电话后并未回避。
“沈辛小姐,我是穆克霖先生的助理。”听筒里传来职业性的男声,自报了家门,沈辛很惊讶对面人的身份,一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对方显然注意到她的怔愣,直接切入正题,“是这样,这月10日举办迎新春活动。穆先生希望能邀请您担任小提琴独奏。如果您有意向,我们找时间当面确认曲目编排及流程细节。”
这很突然,沈辛说:“我需要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行吗?”
“没问题,期待您的回复,您想好了随时电话联系我。”那边也很利落,“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电话挂断,沈辛捏着手机看向对面。傅宗弈也在注意着她的举动,“怎么了?”
“穆克霖先生,请我演出。”
傅宗弈略微挑眉:“他亲自给你打的电话?”
沈辛:“是助理。”
他问:“你怎么打算?”
沈辛略沉吟片刻,问:“这个活动你知道吗?”
傅宗弈想了想:“有点印象,穆先生母亲曾在□□任职,年底会举办这些活动,或许是他举荐你。”
“这样啊。”沈辛想起那次送他们回家的人情,怎么也不能拒绝,“那我还是去吧。”
傅宗弈同意她的决定,只是想到什么,打趣说:“上次说今年收工了,看来还得继续。”
沈辛无奈:“没办法。”
她也调侃自己:“沈辛的辛,是辛苦的辛。”
傅宗弈笑开:“沈大师辛苦了。”
-
沈辛很快给了答复。
穆先生助理邀约见面,她便去了趟,很快确认好了所有流程细节。那日回去,沈辛手上还拎着穆克霖托她带给沈钦德的礼物,一副当代国画大师的山水画作,市场价格和收藏价值不可估计。
当沈辛把东西交给沈钦德时,沈钦德倒是颇合心意,拿着放大镜细致地欣赏,不过他高兴一番后又觉得很是奇怪。
“我们沈家同穆克霖没什么交情,怎么突然会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我?”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都说商人唯利是图。
可这穆克霖图什么?有什么利可图他们家?
沈辛倒没去在意其中的不妥,建议道:“或许您想多了,再找个机会备份礼还回去就是。”
这么说,倒也是。
反正吧,他又没开口问他要什么,权简单了想。
-
那场迎新春演出很快到来,沈辛表演完成后,看到穆克霖在台下鼓掌。结束后在后台,穆克霖又亲自来寻她。
闲谈一阵后,穆克霖忽然聊起:“听说你还未签公司?”
沈辛点头:“是,还没考虑好。”心里却想,他老人家怎么连这些小事都知道。
穆克霖抛出了橄榄枝,“我引荐给你一个人,星韵的周霁,你若是想见见,我明天安排时间。”
沈辛怔怔。
目光在穆克霖脸上打量,却又不敢看得那么直白。
星韵的确是国内老牌的企业。她倾向的备选里就有这家公司。但穆克霖,他近来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就是接触的太频繁了,还这么帮她,明明以前他们互不相识。
突然想起爷爷的那句唯利是图,是真有事图他们沈家?
还是说她身上的半个傅家?
沈辛不得而知。
沈辛敛着眸说:“穆先生,冒昧问一句,为什么这么帮我?”
哪知穆克霖看透了她的心思,安抚说:“沈小姐,我没有恶意,如果你觉得有压力,当我随口闲聊就好。”
他的笑容依旧温和慈爱。
沈辛松了松心,也笑了:“没有,我只是怕承了您太多善意,不知道怎么还才好。”
穆克霖露出宽慰的笑容:“傅总也认识周霁,如果你有意,也可以找他商量商量。”
就像为了令她安心,他主动撤回了一步。
沈辛也没给准话,只是道谢,还说家里爷爷邀请他来家里吃饭,为表感谢他的赠礼。
至于签公司的事,她并不着急。一切打算年翻过去再说。
更何况,眼前令她马上要繁忙起来的,还有一场婚礼呢。
数数日子,婚礼也没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