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樾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暗不明,像黑夜里汹涌激流的海浪不停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两个人的视线明明不曾相撞,但周围的人却依旧能感受到环境越来越窒息,越来越压抑。
宋芝轻笑一声,缓缓走到赵含羞面前。
一米六二的她被一米六八的赵含羞狠狠压在地底,尖锐的美甲被她紧紧攥在掌心,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划痕,阵阵刺痛使得她笑起来有些诡异:“好久不见啊,赵含羞。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赵含羞抬起风平浪静的眼眸射向宋芝,看着她几乎快要贴着林樾站在他身边,眸光一闪,语气淡漠道:“我记得,记得很清楚。”
“呵,那就好。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不如有空了我和林樾请大家一起吃顿饭怎么样?”宋芝余光扫过眼睛一直黏在赵含羞身上的林樾,气的牙痒痒,趁他不注意又故意离他站的更近一步,用挑衅的眼神盯着赵含羞。
“含羞?”
蒋宇铭在车上等了好一阵都没见到赵含羞的身影,立马下车来寻她,碰巧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蹙着眉头,语气不大好的拒绝:“不好意思,我来请含羞吃饭就行,用不着你来。含羞,我们走吧。”,蒋宇铭伸手准备去拉她的手腕,在中途被林樾挡了下来。
赵含羞微微抿着唇,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宋芝,平淡的语气里带着无所谓的态度:“好啊,既然你这么想请我们吃饭,那就麻烦你了,真是破费了。”
宋芝往前迈出一步,站在四人对视的中心位置:“今晚八点,亮晶晶小馆,不见不散哦。”
一路上,蒋宇铭郁闷地开着车,看着窗外暴雪肆虐,寒风呼啸的场景,心里更加烦闷:“含羞,你为什么要答应宋芝,你不是......”
“蒋宇铭。”
赵含羞侧身将头顶着车窗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黑云遍布的天空和地上白茫茫的积雪,雪花像厚重的石块疯狂砸在墨城每一片土地上,将高楼也一并遮盖住。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墨城才应该是她心中真正的样子。
破败、狼藉、垂死挣扎。
“你知道我曾经的那些事情,对吗。”赵含羞的话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十分肯定:“其实,你当初叫我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推脱。我没有理由让自己再次陷入这里,我为了彻底离开墨城,可以说是把命都快拼进去了。”
“那你为什么......”窗外不停跳跃着的红绿灯让蒋宇铭恍惚一瞬,他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开这个口,要和她聊起曾经那些将她伤的千疮百孔的过去。
“因为我不甘心啊。”赵含羞的声音像一片轻薄的羽毛,缓缓落在他的心尖上,却又给他带来了沉重一击。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他的心彻底碾碎。
她不甘心。
不甘心曾经的自己任她欺负,不甘心自己竟然会灰头土脸的逃离墨城,不甘心八年后再次见到她,她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而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甘心的地方,不甘心曾经视自己为珍宝的林樾竟然会和她有这么深的牵扯。
“含羞......”蒋宇铭的声音堵在喉咙里,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要支持她还是阻止她。
“蒋宇铭,晚上的饭局你别去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别把你牵扯进来了。”赵含羞仰起头看向窗外渐渐露出阳光的天空,此刻乌云早已悄无声息地褪去,刺眼的光线穿透云层,将希望播种在墨城。
蒋宇铭看着灿烂的金光折射在赵含羞柔和流畅的下颌角,流露出一抹温婉神圣之意。但他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少女是蓝天上翱翔的飞鹰,是悬崖边耸立的绿树,是枯树上的一颗绿芽。
他很清楚,林樾也很清楚。
“为什么?”林樾波澜不惊的眸中闪过一丝晦暗,眼底是红色的血丝还有宋芝从未见过的狠厉与不满。
宋芝的父母在墨城是小有名气的富人,但在八年前,她的父母一夜之间双双车祸去世,他们家的资产也被亲戚吞了个干净,将她丢在这个小小的墨城。她被逼无奈,只能去找曾经在她爸手底下干过活的林樾,林樾念着曾经的恩情,将养着她,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八年。
这八年里,林樾的脾气一直都很好,对她也是多加包容,这让她下意识以为林樾对她有意思,可直到赵含羞出现在他面前,她才意识到,什么狗屁包容,什么狗屁有意思,不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林樾这八年里,对她百般容忍分明就是懒得理她,当她是个透明人,除了每个月从他微薄的工资里给她分一半出来,他就没理过她。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宋芝自嘲的语气在空中流动,她红着眼仰视着林樾,那个曾经让她一腔空欢喜的冷漠男人:“明明你能为她做到那个地步,可却连和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呵......”
“滚。”林樾微眯着眼,不想继续听宋芝的话,转过身走到猴子身边和他一起检查工具。黑色的外套将他锋利紧绷的棱角彰显的冷漠而无情,她第一次在汽车修理厂内感受到陌生的气氛。
宋芝气笑了,侧身迈步就准备离开汽车修理厂,但走到门口还是停顿了一瞬:“这是你第一次叫我滚,我记住了。”
时间很快来到了晚上八点,蒋宇铭最终还是决定和赵含羞共赴这场鸿门宴。
零碎的灯光打在亮晶晶小馆破旧的牌子上,隔着窗户赵含羞看见了正坐在窗边等着她们的宋芝,她微抿着唇,大踏步走进屋内,湿热的温度融化了落在她肩膀上的雪花。
王姨看见赵含羞和蒋宇铭朝宋芝走去,连忙将她们拉到一个小角落,悄声道:“你俩别去惹那个女生,我以前见过她领着一大帮子人欺负一个女生,可坏了。这样,我给你们重新安排个位置。”
蒋宇铭瞥了眼面无表情的赵含羞,扯出一抹苦笑道:“王姨,我们就是要找她吃饭的。”,说罢,在王姨震惊的目光中,两人坐在了宋芝对面的位置上。
“以前,我总是不屑于到这种地方吃饭,结果现在还是来了,赵含羞,你说这算不算是造化弄人呢。”宋芝双手抱胸,嘴角含着笑,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看向赵含羞的眼神里带着讥笑与愚弄。
赵含羞微抿一口茶水,口腔里瞬间充斥着茉莉花的清香,她平静地盯着宋芝,忽而嘴角轻轻上扬:“我更相信是恶有恶报。”,她能感受到宋芝的眼睛里有一团怒烧着的火焰,看着她这副假笑的恶心模样,赵含羞发自内心的感到爽快。
“呵。”宋芝笑着摇头,脸上透露出一抹癫狂:“赵含羞,就算是这样,你依然输了。你什么都没有,而我有林樾。”
蒋宇铭不满地皱着眉头:“宋芝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含羞她还有我呢!”
宋芝随意打量了蒋宇铭一眼,明显没把他放在心上,她用一只手撑住脸,另一只手晃着水杯,里面的茶叶顺着水流的方向不停转着圈,一圈又一圈。
赵含羞听着宋芝的话怔仲片刻,随即缓缓起身:“我们走吧。”,她突然不想和宋芝对峙了,她发现这样做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现在的宋芝就是一颗根茎腐烂的鲜花,表面看着含苞待放,实际上,很快就会走向凋零。
她感到很恍惚,也许就像她说的那样,恶人有恶报。
“赵含羞!你难道不生气吗?你就不恨我吗?我之前那样对你。”宋芝发疯一般的怒吼道,赵含羞毫无波澜的眼睛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讨厌那种眼神,那是一种完全不在乎的眼神,而这种眼神她这八年里看过太多遍,彷佛已经被她刻在脑海里。
“宋芝,就这样烂在这里吧,这是你的报应。”赵含羞轻轻吐出这句话后,头也不转地离开了亮晶晶小馆。
赵含羞第一次觉得,墨城的雪下得很落寞,她的平底鞋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蒋宇铭,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就这样一个人走在小巷子里,路边青色的石墙在光线下闪烁着幽暗的光点,林樾靠在路灯下漫不经心地抽着烟,阴影打在他半张硬朗的俊脸上,像是戴上了一张黑色蝴蝶面具,让赵含羞看不清他的神情。
赵含羞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上,微张着嘴,但又慢慢合拢。
早在她坐上飞往墨城的这趟飞机时,她就已经在胡思乱想,如果不小心遇见了林樾,她该说些什么才好。是说林樾,你最近过得好吗;还是说林樾,其实这八年来,我曾一直反复想起你。但最后都被她否决掉了,这两句话听起来总感觉怪怪的,就像是她成了个抛夫的渣女一样。
可当她真正和林樾单独相处时,她却像是被毒哑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墨城的雪总是下个不停,她看着雪花哗啦啦地躺在他的头上、肩上、鞋子上,将他密不透风的层层包裹。
赵含羞不得不接受现实,林樾这些年似乎过的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