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她一路上心神不宁,好容易到了地方,下了车便直直跟着贺钧明走,恍惚间一抬头却惊讶发现,眼前楼宇林列,怎么好像是在她家附近?

    刚想开口发问,却奈何贺钧明大步走得匆忙,只好匆忙跟上,这里离她住的地方似乎只隔了不到三百米,贺钧明熟门熟路,领她出了电梯,便见门开着,一张小小的脸躲在门后,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陈今汐急着上前看。

    那小孩子有着大大的眼睛,看起来不过六七岁,此时却是一脸困倦,打了个哈欠:“你们怎么这么慢啊。”

    陈今汐一脸问号:“刚刚是你打电话?”

    小朋友答:“对啊。”

    陈今汐:“你刚刚在电话里不是哭了吗?”

    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的贺钧明便先抢着问:“叶叶,你妈妈没事吧?”

    这个被叫做叶叶的小朋友这时候才似是想起来似的,连“哦”了两声,向后退说:“妈妈又喝醉了,你们快进来呀。”

    陈今汐方才走得急了,一颗心犹自怦怦直跳,这会面上却冷静下来,抱着胳膊跟进来,冷眼瞧着这俩人。

    只见客厅里灯光昏暗,一人醉躺在上头,正是方才还在发疯的雅言,此时已经瘫软如泥。

    贺钧明把她扶起来,转头喊她:“来帮帮忙,哎我说你怎么……”

    见陈今汐冷眼站在那里,便把下句话给吞了回去,自行抱起沈雅言来进到卧室里,陈今汐和叶叶跟在后头看着。

    叶叶年纪虽小,也发现气氛不对,吐了吐舌头小声问贺钧明:“这两个人又吵架啦?”见贺钧明不答,随即轻咳一声:“我就跟你们这些大人说别喝这么多……那个,你们先忙,儿童成长期要保证足够睡眠,我自己去床上看听《小方叔叔讲故事》去了。”

    陈今汐只等叶叶出去,一把将贺钧明推到墙边上,用最小的声量,却是最恶狠狠的语气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钧明举手投降,嘴上却还硬编:“小孩自己害怕找你哭,哭过了就不怕了。”

    陈今汐还想再问,忽听门把手咔哒一声,迅速放开贺钧明。

    叶叶的小脑袋探出来:“贺叔叔,该换电池了,我扣不开。”一边说着话,两只小眼珠子还骨碌碌转着,在两个人之间看来看去。

    贺钧明应了一声,似是松了一口气:“来,叔叔给你换。”

    叶叶冲着贺钧明甜甜笑道:“谢谢贺叔叔。”一边又转过头来对着陈今汐说:“汐汐阿姨,你要是又和我妈妈吵架了,可别往心里去啊,今天吵架明天合。”

    这小孩儿年纪不大,怎么小词儿还一套一套的。

    而且说话口音也完全不像是雅言的孩子。

    只见他又拍了拍小胸脯冲着陈今汐眨眨眼:“别生气了,不然孩子可心疼了。”

    贺钧明都过去示意他去儿童房了,他临走还再强调一遍:“老心疼了啊。”

    陈今汐目瞪口呆:这小孩是谁教的?

    *

    门被叶叶轻轻掩上,屋里一时间便只剩下落地台灯的光源,她抱着手臂坐在床边,听床上陆雅言在睡梦中轻声呓语,没过一会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更是捂着肚子开始叫唤。

    陈今汐纵然刚与她撕得很难看,这时候也不由得凑近了着急问:“哪里疼,没事儿吧?”

    陆雅言听到有人叫她,勉强睁开醉眼,看见是她,先是一愣,随即声音高了八度:“是你!”醉醺醺扬手便打,陈今汐本能地一抓,陆雅言酒醉后浑身软乎乎的毫无力气,被她将手牢牢地压在耳侧,只剩一双醉眼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陈今汐本就没好气:“你俩眼瞪谁呐,我给你抠了信不。”

    陆雅言被她凶巴巴的样子弄得一双眼睛霎时间泪盈盈的,一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下陈今汐手忙脚乱,匆忙间腾出一只手来忙捂住她的嘴,陆雅言一只手脱了束缚,一时间又踢又闹。

    陈今汐只好整个人上来把她手和腿都压牢了,陆雅言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从凌乱的头发后望过来,好似地狱恶鬼,声音亦是恶狠狠的:“陈今汐,你以为你有多厉害,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自己不也被傅尧年玩了七年。”

    陈今汐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扣下,听她接着说道:“你跟我有什么区别,被别人扔了,还不是紧着找下一个。”

    陈今汐觉得浑身发冷,低声问她:“你和我很熟吗?你的孩子和我很熟吗?”

    雅言一声冷笑:“我和你就没熟过,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陈今汐哑然失落,雅言就逮住她发呆的这个间隙,抬起手来要挠她。

    陈今汐一闪,差点就留下一道子,整个人失去平衡跌下床来,气得她又爬起来把雅言身子朝下压住,扭着她的胳膊问:“这是今天第三次了,打人是吧,我还怕你跟我干仗啊,有本事就打,随便打,看你赢还是我赢。”

    雅言被扭着直叫痛。

    陈今汐依旧不依不饶:“我算是知道了,你们都欺负她是不是,你再敢说她一句不好试试看。”

    又问:“还敢不敢这么说她。”

    雅言抽噎着,不知道哼唧什么,她到底是醉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陈今汐终究觉得欺负醉鬼没什么意思,于是说:“我现在放开你,你再敢打我我还扭你胳膊知道不知道?”

    雅言似乎根本就没听见,闭着眼睛嘟囔着什么。

    陈今汐靠近了听,她又重复了一遍:“你压到我的包了……”带着哭腔说:“我的包,我的定制限量版包包……”

    陈今汐这才觉得膝盖下面有点硌得慌,从下面抽出一个包来,扔给那个醉鬼,“行了,抱着你的破包睡吧。”

    雅言连眼睛都没睁开,果真乖乖抱着包又睡着了,睡梦中完全没有了刚刚恶狠狠的样子。

    陈今汐气喘吁吁地坐起来,扭脸便找贺钧明去。

    那人正和叶叶一起趴在床上,给叶叶玩他的手机,一大一小两个人窃窃私语,偷偷笑着,一见她来,叶叶迅速躺倒。

    贺钧明站起来低声问:“怎么了。”

    陈今汐看见叶叶悄悄睁了一只眼看他们,于是低声道:“你出来说。”说罢转身到屋外去,出门的时候听到叶叶低声问:“她是因为你给我玩手机生气吗?”

    贺钧明答他:“睡你的吧,没你的事儿。”

    *

    贺钧明出来便看见陈今汐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客厅里只开了一座落地灯,灯罩不知道被谁调得冲着他这边,刺得他眼睛痛,愈发显得她像是个审判者一般。

    她对面留了一个不到半米高的沙发墩子给他,贺钧明便知道那就是他的刑椅了,然而他故意忽略了,径直走到她身边来坐下。

    贺钧明身量极高,一坐下去沙发下陷,明显感到陈今汐往他这边倾斜了一下,一瞬间能看到她身体发僵,贺钧明斜低头偷偷看她,发现她紧张地抿起嘴来,却还是倔强地一眼也不往他这边看。

    惹得他一阵窃笑。

    陈今汐极力平静心绪,想了许久都不知道从何开始,低着头手悄悄攥紧了裙子,呵,还是贺钧明买的。

    算了,有什么不能问的。

    “喂。”陈今汐不去看贺钧明,只是唤他。

    “到!”他立马立直身子。

    “这么说……你也是一个大老板啰?”

    不知道是否大老板这个词有些古怪,贺钧明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来。

    “就算是吧。”

    “那你们这样的人……”

    贺钧明立马打断她:“陈今汐,注意用词啊,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是他们那样的人。”

    陈今汐这时候倒抬起眼来瞪他一眼,一双眼睛透着无限的鄙夷。

    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眼神,这双眼睛终究是看向他了,于是他笑着,贪婪地将她的一切神态表情尽收眼底,噙着笑意全面接收她从内心涌出的不屑。

    一直听到她最后轻声地“哼”了一下。

    但她到底是有求于他的,到底还是顺着他改了话。

    “那像他们那样的人,是不是都挺乱的?”

    贺钧明刻意蹙起眉头来,似乎是在故意表示对这个近乎八卦事项的重视程度,细细地想了很久,郑重地答:“这帮人是挺乱,哎呀,简直不像样,跟咱们这种人那真是天差地别。”

    他甚至抱起手臂,一副和他们划清界限的样子。

    陈今汐冷眼瞧着这个人装模作样,接着问:“小嗲怪和何家勋真的是夫妻?叶叶真的是何家勋的亲生孩子?”

    贺钧明点头:“没错。”

    “那为什么陆雅言单独带着叶叶住在这里?”

    陆雅言和何家勋的关系是她所猜不透的,说好吧,俩人方才亲亲密密挽着手,而且孩子都有了。说不好吧,刚刚又说翻脸就翻脸。

    贺钧明似乎嫌她大惊小怪:“陈今汐,人家现在大城市里面的家庭都是很自由,想一起住就一起住,不想一起住了就搬出来住。”紧接着话头一转,“唉不过我呢,我这个人就比较传统,咱是小家小户出来的,这个家呀,就讲究老婆孩子热炕头……”

    “去去去。”陈今汐嫌弃地打断他,“谁要听你。”

    贺钧明眉毛一扬:“你不是失忆吗,那咱们不得重新互相了解一下。”

    “谁要了解你啊,你不要总是趁机自我介绍好吗。”陈今汐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可看他今天那副打人的样子,怎么能还跟着这种人在一起啊?当众都敢打人,私下还不知道怎么样。”

    忽然自己想起什么来,直盯着贺钧明说:“是不是因为陆广源落魄了,所他才敢这样。”

    贺钧明点头:“厉害啊,这你都猜得出来。”

    “那当然了,我们家邻居姐姐以前就是没有爸爸和兄弟给撑腰,她老公打她打成那样,她回娘家之后,她老公还一直追到娘家去打,结果她妈妈还把她给劝回去。最后还是我爸找了几个邻居一块去警告她老公,摁在楼道里面冻他一宿。”

    陈今汐说着就牙痒痒,忍不住敲桌子,“就今天这样放在咱们那儿,爸爸和家里头的兄弟得带着人堵他们家门口。”

    贺钧明咧嘴笑得直不起来腰,也学着她拍桌子:“对,堵他们家门口。”

    她急着拦他:“你小声点,孩子在里面睡觉呢。”

    贺钧明立马收起笑来。

    陈今汐安静了好一会,只是望着桌上装饰用的琉璃葡萄发呆。

    原来一切男女情爱的发展最终还是要归结于经济地位的差异,陆广源落魄了,他的女儿便也失去了尊重。

    据陈今汐那点简单的了解,陆广源即使是没有出事的时候,财力和何家勋也不是同日而语的,何况是现在呢?

    陈今汐又问:“那他难道连孩子也不要吗?他不回来陪着叶叶吗?”

    贺钧明摊开手,“人家的家务事,咱们这些外人怎么说得清楚。”

    陈今汐长叹一声,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比如陆广源究竟在哪里,她和陆雅言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恩怨。

    屋子里安静极了,贺钧明撑着头望着她,看她细细地想,睫毛微微颤动着,许久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与她闲聊,她看上去和前几天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因为思索而皱起眉头时,又露出另一个人的样子。

    “那……她呢?”

    贺钧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陆雅言啊?”

    陈今汐皱眉头,不耐烦地说:“她!”转过头来瞪他一眼,“就是,那个以后的我。”她不情愿地承认。

    那个失忆之前的陈今汐呢,对这一切究竟是视若寻常,还是愤愤不平?

    她是在污泥中,还是不在污泥中?

    贺钧明说:“你呀,你……”

    “什么我,是她!”陈今汐横眉竖目,立马打断他。

    “好好好,她!”贺钧明清了清嗓子,“这个,主要是热爱劳动,天天向上,勤奋工作,爱护小动物什么的……”

    这都是什么废话?

    陈今汐咬牙切齿地问:“我没有问这个,我是问她有没有被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欺负。”

    贺钧明说:“陈今汐,我不得不纠正你,是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而且你也没有被欺负,你根本就不是那种被欺负的人。”

    “陆广源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贺钧明答:“他是汌西的创始人,你一开始进去公司的时候很受他照顾,他可以说是你的半个恩师了。”

    “那么私情?”

    “绝对没有。”贺钧明十分严肃地说,“你想想看陆广源断送了公司的前途自己躲起来,你却为了拯救公司留下来,她陆雅言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吗?”

    陈今汐有些讶异:“可是陆雅言为什么说是我把这位恩师赶出去的?”

    贺钧明轻轻把杯子放下:“那,你就得问那几个投资机构还有你那个前男友了。”

    “傅尧年?”陈今汐眉头微皱,忽然明白,想起白日里和王柳宜一同梳理的投资人名单,虽然傅尧年没有直接投资,但是后面几家机构确实有傅尧年牵线搭桥,有一个的实控人还是傅尧年在美国的同学。

    忙问:“是傅尧年把陆广源赶出去了?”

    贺钧明只是说:“这世上永远是谁掌握的钱多,谁的话语权就大。”

    陈今汐“哼”了一声:“所以我挤在他俩中间里外不是人。”

    想了想,追问道:“那难道这个烂摊子就只能靠陈姐姐奔波了吗,现在公司变成这样,那些机构难道真的只想收伞,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还是,所有人都只想看这家公司死?

    一念及此,忽然周身发冷,她莫名地想到从医院醒来初次见到傅尧年的时候,他似乎并不急于和她讨论工作上的事情,哪怕她拼命求,拼命问,他也只是一言不发,如同一尊塑像一般,高高的,丝毫不近人情。

    到了最后,只是那样冷冷地坐着,如同一个判官一样宣布,她的妈妈去世了。

    真的如同陆雅言说的,那是怎样一种混杂着卑微、谄媚的关系。

    贺钧明还在那里宽慰她:“今年情况还是不太一样,今年哪里都缺钱……”

    陈今汐咬牙道:“是啊,这就是任凭一个公司去死的理由吗?”

    忽然想起:“那陆广源呢,这么多年,难道没有一点别的门路,或者哪怕为了公司,没有一点和傅尧年和好的想法吗?”

    他轻叹一声,只怕他都要自身难保了。

    赌博?

    凌晨两点,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整个人震惊得难以自抑,久久地说不出话来,瞬间觉得恨不得从贺钧明手里把酒瓶抢过来拿去敲碎那王八的狗头。

    这一晚上,一口牙咬得吱吱扭扭,恶狠狠地从牙缝里问:“那他人现在在哪儿?”

    贺钧明答:“没有人知道。”

    是啊,要是能找到陈姐姐早就去找了。

    陈今汐疲惫地往后靠在沙发上,所以这就是陈姐姐抛弃这副皮囊的理由吗?

    她曾经听说当一个人躯体被折断之后的一瞬间是根本感不到痛的,身体的运行机制会用让人晕过去的方式来掩盖痛苦,以免在血流尽之前就先痛死。

    陈今汐觉得冷,就像血不断往外流出去时那种从内而外的凉。

    如果说现在的自己就是机体自我保护从而忘记痛苦记忆的结果,那么假如她让自己重新变得清醒,那些记忆会不会回来?记忆回来的一瞬间,她会不会又回到极大的痛苦中?

    那不如,不要想起来。

    但是如果不想起来,这样留下她在这个世界上,又算什么呢?

    屋里灯有些昏暗,眼前变得模糊,她努力睁着眼睛,却觉得那黑暗越来越压过来,意识朦胧间听到一旁的他说:“你不必担心……”

    后面的话却是听不清。

    不必担心?

    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她说?

    一个涉世已深的人为什么要在深夜里坐在她身边说这样的话?

    陈今汐艰难地挪动眼睛,只能看到黑压压一团,令人莫名恐惧。

    缓慢地想,陈姐姐是不是已经有了化解眼前的难题的办法?

    正想着,那影子忽地一动,吓得她猛地往后缩,眼前的画面清晰聚焦,变成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目光灼灼望着她。

    他是典型的北人相貌,阔口高鼻搭着一双丝毫不显匠气的桃花眼,因此看人总显得灼灼烈烈。

    解决办法,他就是那个解决办法!

    他买的礼服此时此刻正穿在她的身上,他认识的人白天还拿着他们俩一起开玩笑。

    贺钧明只是笑着问她:“你问完了吗?”

    她的头痛得仿佛要裂开,嗓子里仿佛有什么在烧,只能勉强挤出三个字:“问完了。”

    于是眼前这个大活人禁不住挑了挑眉,继续用那张目光织成的网拢住她。

    陈今汐心里明白,是,她什么都问了,唯独没去关心为什么此时此刻有这么个喘气的大活人坐在她面前。

    他们是什么关系,总不能是兄妹相称,纯洁无比吧。

    可她的脑袋里实在是塞了太多太多事,千头万绪,无从想起,慌乱间逃避似地站起身来,惶惶然往墙边踱了几步,抱着胳膊看向窗外。

    老天爷,你在天有灵,快点把这个大活人变走,然后按斤把钱还给我吧。

    她只想要钱。

    钱呐。

    “喂。”一个声音近在耳侧,惊得她心头猛一跳,转头一看,他就站在离自己不过一尺的地方。

    贺钧明直直看着她,声音低沉:“真的没有要问的了?”那双眼睛似乎想要窥探到她内心最深的地方。

    陈今汐觉得他像一个把尾巴摇成螺旋桨的小狗一样,吐着舌头等着她问“你贺钧明是不是也欺负陈今汐了?”

    可她根本不想问。

    万一他说:对,我就是欺负了,我告诉告诉你我是怎么欺负的,我先这么欺负,我再那么欺负,我最后再提炼升华地狠狠欺负了好几下。

    那她该怎么办?

    难道能把他绑了杀了?

    说不准那个“她”竭力忘记的痛苦回忆里就包含着关于贺钧明的记忆。

    贺钧明看她紧张,也不愿再强行相逼,歪着头笑问她:“你问了我那么多,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她死也不肯看他一眼,只是敷衍道:“你问吧。”

    虽然语气平淡,但是一颗心终究还是提起来,两侧耳膜似乎被空气压迫着,能听到尖锐的嘶鸣声,不由得屏住呼吸,等着听他要说些什么,好一会,他才嗤地一笑,问:“你知道一周有几天吗?”

    陈今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说:“我是失忆,又不是变成白痴!”

    这么一抬头,更是眼花缭乱,站也没能站得稳,向后退了一步,他立刻扶住她,有力的双臂牢牢地支撑在她身后。

    声音无比温柔,好似一生的耐心都用在她身上:“你可以不用管那个烂摊子。”

    “什么?”她迷茫地问,还处在方才的晕眩当中。

    “你可以逃避这一切。”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好像人瞌睡的时候抱到的一个柔软的枕头,继续诱惑下去,“干脆就休息吧,把这些交给别人去烦恼。”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前面的人欠下的东西,凭什么要她来还。

    不如就懒散地睡去,什么都不管。

    “可是。“她忍不住开口问,“理由呢?”

    “你生病了。”

    陈今汐到了这时候一下子清醒过来,大声说:“我没有生病,我不需要休息!”

    一旦听到休息这个词,她忽然头不晕,耳不鸣,眼睛也看得清,从他怀里摆脱出来,抬起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死也不休息。”

    不等他说什么,即刻道:“你请便吧,我今天要照顾陆雅言,就睡在这里,明天等她醒了再说。”

    贺钧明没料到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只是愣在那里看她,手臂还抬在那里。

    见他没有走的意思,陈今汐干脆自己咬咬牙一转身,径直走进陆雅言的屋子去把门关上。

    一切便霎时回归安静,陆雅言在床上沉沉睡着,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显见得是已经睡沉了。

    陈今汐看见她手里还抓着那个所谓限量的包,链子有大半压在身底下,于是轻叹一声从她胳膊底下拿过来,又给她盖好被子。

    主卧里有一张小小的单人沙发,陈今汐就在那上面坐下,心里实在是乱糟糟的,闭上眼睛好一会也睡不着。

    她想起在家乡的时候,冬日里一切静寂非常,那时候她也常常睡不着,有时候在床上躺着,隐隐感到窗外有模糊的白光,原来是天已经亮了。

    门那里似乎有嗒地一声,是妈妈上夜班回来了,想要马上起来,给妈妈热牛奶,再把昨天蒸好的一堆包子捡出两个来蒸上,吃完就去学校集合跑操。可是那一天四肢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弹不得。

    妈妈大概是看她过了时间还没有起来,于是蹑手蹑脚走进来,微凉的手抚在她的额上,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生病了?还是请假吧。”

    请假?她决不请假!

    贺钧明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她是经历了什么才有这一天,那时候小城镇里的高中,哪管什么素质教育,关起来就是没白日没黑夜地学习,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就连去食堂都要拿个单词本,陈今汐曾亲眼看见一个左手拎着馒头和菜,右手拿着单词本的学生站在楼前嚎啕大哭,她自己则连着好几天梦到忘了涂答题卡。

    那个时候,浪费了十分钟就罪大恶极,去打饭洗澡都要跑着去,排队的时候背单词,去卫生间也要看错题。

    在教室恶狠狠地做理综,一抬眼就能望见红底白字的标语:只要抬头一眼望见天堂,纵然身在地狱也很快乐。

    她是真的快乐的。

    那是一种人生漫长路上混合着虚荣和贪婪的快乐,把一切应有的苦涩大口吞下去,迫着自己每一日发挥出少年人最大的极限来,然后迎接意料之内的成就。

    成就只能是意料之内的,她努力了这么多,老天爷就该给她。

    就像如今,陈姐姐的房子,陈姐姐的一切,那都是她应得的。

    她理所当然地享有这些,而且绝对不能被人夺走。

    现在,贺钧明让她说自己病了,什么病?

    精神疾病?

    明明一大早带着两块金子上路,失去所有的专业知识只不过是丢了其中一块金子而已,还有这么多年的人脉和信誉,怎么能连剩下的这块金子也抛却,甘愿做一个众人眼里的疑似精神病患者?

    要么,她现在去医院,拿着确诊病历当挡箭牌,从此在这个圈子里,贴上“精神疾病”、“不可信任”的标签,然后借此逃避一切。

    她必须伪装一个正常人直到最后全身而退的那一刻,必须体面从容,因为她的人生还很漫长,不能落下,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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