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游灯

    那个人是谁?

    一离开西岐的营地,她脸上的神情倏然变得茫然。她临走时回望的那一眼里,她看见了一个红衣金镯的少年——仿佛在记忆里也有谁曾这么打扮过。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雪地。红衣少年郎。

    是哪里的雪地?碧游宫下过雪吗?

    头好痛。

    她强迫自己回忆,却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

    我是谁?

    我是截教的“小师姐”啊

    是吗?

    可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截教那么多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小师姐叫什么。

    小师姐就是小师姐啊。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师父的话。

    那道人漠然地对她说,“我和你,只有半徒之缘。我是后来的那一半。”

    仿佛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探究的,从前那些刻意被她忽略过的细节,如今都针扎般刺痛。

    大概回避痛苦是人的本能。

    她刻意不再去思考。

    “不准忘了我。”

    仿佛有谁曾在她耳边低语,恶咒般祈求着。

    她皱着眉头,轻轻用帕子拭去脸上莫名奇妙的水痕。

    *

    绿裙少女手里拿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贝齿先咬碎那层晶莹剔亮的糖衣,再尝到的才是红果的酸甜味。

    花灯盈街。人来人往。

    挑担货郎的藤筐堆满陶响球与骨哨,炙烤黍饼的焦香混着葛布汗味在人群中蒸腾。偶有孩童钻过麻衣缝隙疯跑。

    整条街都是水泄不通。

    人太多了,堵得实在没辙。

    少女悠闲地坐在一个面具摊铺后面。

    慢悠悠咬着糖葫芦。

    她有许多样式的面具,大多青面獠牙

    来西岐后第一个面具就是在这个摊铺买的。

    质量很好,她打算再买一个。

    眼睛挑剔地扫过面前的一墙面具,合眼缘的太少,什么牛郎织女,金面玉面,都花里胡哨的。

    哎——怪她眼光太好,之前已把最好看的那个挑走了。

    终于,她看见一个入得了眼的。

    素手轻轻一摘,取下了一个狐狸样式的面具。

    带着狐狸面具的少女拿着钱袋子跟上人群,每个摊铺都好奇地停一下看一下,还看见有人打铁花的,好漂亮啊。

    凡人真厉害。

    走走停停,转到一个猜灯谜的摊子。

    人群拥围着,虽然猜的没几个人,猜得中的更少,但是边上看热闹的很多人,替猜谜的人叫好。

    “雨落巫山三口井,敢问通幽何处寻?”

    她轻轻念着面前的灯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靈,是灵!”[1]

    她说完自己都愣住了,身后人群一片叫好欢呼声。

    “很少人能认识这个字,姑娘学识果真渊博”老板走过来,先捧了她一番,才把灯笼取下来给她。

    是个莲花美人面的灯笼,做工精细漂亮。

    她抚过灯面上的美人图,都有些不舍得让它熄灭。

    明知这里是西岐,咒术用多了有被发现的风险,可是还是轻轻在上面加了一个防风咒。

    “莲…花”

    狐狸面具的少女疑惑着提着灯笼。

    为什么总是对莲花样的东西别有偏爱呢,甚至一盏莲花灯都舍不得它熄灭。

    又是为什么能不假思索地猜出“灵”字的字谜,念出那个字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的心悸,仿佛心脏在呼唤着什么。

    她慢慢地往前走,继续跟着人群往前。

    神思游离着,和一个柔软的触感迎面撞上了。

    她低着头,发现自己撞到了别人家的小孩。

    那小孩穿着昂贵的绸衣,扎着童子髻,赭衣玉环。被她撞到后还和她道歉。大抵是谁家的小少爷。

    ———原来是和家里仆人在人群里走散,站在原地等,结果又被她撞到。

    她颇为歉意地俯身看着那倒霉小孩,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那小少爷摇摇头,七八岁的年纪已颇有防备心。

    “女郎不必担心,家仆会来找我的。”

    她环视一眼从他们旁边穿行而过的乌压压人群,良心发作,加上一点愧疚的心理,她决定陪这个倒霉小孩等到人再走。

    在旁边找了家卖梨酿的摊子坐下,粗瓷碗里面盛着清甜的糖水。

    “小郎君,请你喝水总可以吧”少女取下面具后,笑眯眯地对他说。

    在原地站了那么久,那小孩大概是真渴了。也可能是不好意思再拒绝她。

    “多谢女郎,等我家里人来…再答谢您。”他捧着粗瓷碗,有些腼腆地向她道谢。

    她百无聊赖地等着。

    把玩着手里的狐狸面具,那小孩吃相很文雅,分寸地什么也没有问她。

    等到梨酿的摊子人快走光的时候。

    那小孩的家仆终于找来,是个急慌慌的中年人,穿得很富贵,带着翡翠扳指,没想到是家仆。

    他郑重地向她道了谢,又掏出一个颇有分量的荷包,荷包上绣着金丝,美名其曰正适合给女郎用。

    他们这些人讲话真是有让人舒服的本事。

    不过她本不是凡人,要银钱有何用。

    她百般推辞后,带起狐狸面具就走了。

    恍惚听见背后那个小少爷在对那个中年人说,“于情于理,咱们都该再送一份谢礼。”

    *

    军营东侧半里处的府邸,坐落在一片青松掩映处,青瓦白墙,玄甲卫士十步一岗守着,而过了那扇朱门以后,才能发现内庭的别有洞天——里面豁然展开半亩桃园——皑皑雪色里,桃花枝头缀满绯云。

    这样的寒冬,竟也能有桃花。

    “李伯,我们回来以后不去看角公子吗?”

    小少爷想起来这些日子好多人往军医那里去,他们都是去看望那个白袍的青年人。

    中年人听了,却是隐晦地环视一圈周围,才蹲下来对小少爷说,“角公子,和咱们不是一样的人。”

    小少爷却误会了,“我知道啊,先锋官大人和杨将军也跟咱们是不一样的人啊。”"

    小少爷指向廊下青铜鉴里游动的红锦鲤。

    中年人呼出一口长气,换了一种说法告诉他。

    “角公子,是仙人送给咱们西岐的礼物。您不必管这个,您离这些事情越远越好。”

    正说着,白袍玉冠的公子就出现在长长的廊道那头。——正是姬发。

    “姬诵[2],过来。”青年声音温和,声如玉石琅琅。

    鹿皮靴蹬蹬地在木廊上跑着,小少爷几乎是扑进了青年的怀里,头靠在青年的白袍上蹭了蹭,忍不住问“阿父,你怎么才来”。

    他的阿父太忙了,他已三个月未见自己的阿父。

    姬诵的阿娘去得早,在他三岁时就病逝了。

    姬诵在姬发的跟前长大,从小言传身教,从吃食衣物到举止近况,姬发都要亲自过问。

    姬发屈指轻弹儿子总角:"又作小儿态?既为嗣子,当克绍箕裘[3],岂可长耽父母膝下。"

    姬诵轻轻松开手,理了理衣冠,垂手退后半步,抿着嘴,“阿父说的是,儿当自砺。

    “听说你昨日的功课没做完,就让李伯放你出门玩,出门玩还把自己弄丢了?”

    姬发叹问道,眼底却浮起星点笑意,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七分像的儿子。

    姬诵垂着脑袋,总角都蔫蔫的,“阿父,儿知错了。儿行止失矩,多亏昨日有好心女郎相助。”

    姬发闻言,果然问道,“可谢过人家了?”

    目光扫向廊下侍立的家宰,正是李伯。

    “回少主话,仆欲以金相赠,那女郎却坚辞不肯受”李伯抬袖叹息,自责道:“是仆昏聩,连那女郎的名姓也忘了问。”

    “赠金玉于侠者,如投珠于暗室。你怎可赠金银予人家,岂非有侮辱之意。对人家本是小事,料想那女郎也不会将金银放在心上。”

    姬发摇头,心中有了思量。

    “罢了,下次再遇到人家,记得重谢。”

    他对着年幼的儿子嘱咐道:

    “什么人要用金银投其所好,什么人该献青玉圭表示敬重,什么人要赠粟米解饥寒…你要知道”

    “而若是碰上怀揣美玉的贤士...诸如姜相之流"

    他取下腰间玉圭,按在儿子掌心,玉沁凉意透入肌肤,"那你便该和他刻符盟誓,在太室山巅歃血为约。[3]"

    看着懵懂的姬诵,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这些你都要知道。”

    “难学吗?”

    看着儿子稚气未脱的脸,姬发低笑一声。

    "你会明白的,人教人总是不如事教人。"

    他忽然将儿子抱上朱漆阑干,脚下三尺便是莲花池,"姬诵,若你此刻跌下去,你是该哭求神明,还是自己攀住栏杆?"

    "儿…儿自己攀。"姬诵攥紧父亲衣袖。

    "错。"姬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你要让所有人看见你坠下去——"他贴着儿子耳畔轻语。

    刚好此时,士兵押着一个穿着血衣的囚犯经过。

    姬发指着那个囚犯对姬诵说,“这个人,是朝歌在我们西岐的暗子,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发现了,还是为父的旧臣。我今日若杀他,明日必有我因谏言杀直臣的恶言流传”

    “如果你是阿父,你该如何?”

    他不等儿子回答,便俯身下来,轻语道:“阿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今夜行刺我,再让士兵告诉百姓,这人是闻仲派来的刺客,欲除我而后快。”

    姬诵眼底泛起泪光:"可为什么,明明不是这样..."

    "痴儿,这个世道即是如此!你若执着真假对错,那才是真的愚笨。"他握着姬诵的手将玉圭按住,"等你站在了最高处——"

    他低声哄着儿子,"便自可去变了这个世道。"

    "儿不懂..."

    姬发伸出一只手指,堵住儿子的唇齿。

    "乖,还需你替阿父做一件事,几个月后的春祭,你要捧着这个人的牌位,哭着告诉他们:人虽不肖,其情可悯!错可改之,不可杀之!”,

    "届时闻仲是狂悖,姜尚是贤相,而你——"

    孩童温热的眼泪滴落,姬发忽然温柔拭去:"你便是能容天下恶的明君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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