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王将匪刚扬起的嘴角又收了回去:“你不拿自己当回事,我当!我不能让你冒险。”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是清楚,”陆清安道:“我的寒症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而且已经用药压住了,与常人无异。”
转眼间,两人的身份就颠倒了过来,陆清安见王将匪不松口,只好使出杀手锏:“你不认识雪灵芝的样子,去了也是徒劳。”
王将匪不以为然:“你画给我不就行了吗?”
王将匪早猜到他会这般说,已想好应对之策。陆清安却道:“雪灵芝外表普通,似寻常杂草,隐于雪中,常人分辨不清,只有懂医之人才能辨别出来。”
言下之意便是他必须要去。
王将匪知他话中有理,神情松动,只是又担心陆清安的身体。
陆清安像是与她心有灵犀般,又道:“我的身体真的无碍,而且就算有风雪豺狼,我相信,阿匪定能护我。”
王将匪对上他坚定的眼神,微微一愣,心底泛起一阵轻轻的涟漪。
她见陆清安如此坚持,也只好同意。
两人速速动身,刚过半日,已行至百里,王将匪察觉到身下军马喘息愈重,她远远一瞥,看见前面似乎有个村庄。
还未等她出声,便听到陆清安道:“阿匪,已行了半日,不如到前面村里稍歇歇脚吧!”
“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说话间,村庄已到眼前,村子前立着一块大石碑,上面写着“庄村”二字。
“庄村?”王将匪隐隐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似是在哪听过一般。
陆清安落于王将匪身后,他瞧见那村名,微微一顿,他拉住缰绳,转头看向王将匪,眼中之色晦暗不明。
王将匪并未察觉到陆清安的异样,她翻身下马,向着村子里望去,却是蹙起了眉头:“小璟,这村里好生奇怪!青天白日的,竟没有一个人影!”
而且……
王将匪轻轻嗅了嗅,心下一惊,眉头拧得更紧了:这空气中,怎么有股子血腥气?!
“阿匪!”王将匪正要进去,却听见陆清安在身后叫她。
她看见陆清安眼中之色复杂,像是有话要说,陆清安轻抿薄唇,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大步上前,和王将匪并肩而立,只是道:“我们一起进去吧。”
两人踏进这死寂的村子,寒风呼啸而过,吹散了王将匪耳边的凌乱发丝,也使得那血腥气更为浓重。
日光惨白,王将匪没走两步,便瞧见地上蜿蜒流出的血迹,大片大片得从四面八方涌出,那血红之色在雪的映衬下,更加触目惊心。
王将匪呼吸一滞,攥紧了手指,她抬头看去,村中家家户户门扉大敞,桌椅翻倒,地上皆是碗筷碎片,单是看到那些凌乱的痕迹,也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有多激烈,惨绝人寰。
王将匪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已隐隐有了个猜想。
庄村……庄村……
她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为何会觉得这名字耳熟!
这名字正是凌晨之时,王将石同她讲到的,那个被北乌劫掠的村子!
她转头看向陆清安,陆清安的神色并无惊讶,想来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历州军已将庄村那些尸体安葬,只是村中这些散落的物件、浓厚的血迹,无一不在昭示着北乌人的暴行。
“这……这村中,还有幸存之人吗?”王将匪问道。
陆清安看着王将匪眼中的一丝期冀,摇了摇头,道:“北乌人屠了庄村,未留一个活口。”
王将匪闻言,瞳孔一缩,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般,呼吸不畅。
“北乌人向来凶狠残暴,所经之处,必会屠城。”
陆清安看着王将匪惨白的脸,沉声道:“庄村没有卫县幸运,阿匪,如果当初你没有在卫县,卫县也会如同这里一般,全城被屠。”
王将匪听见陆清安的话,心中百感交集,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般,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当日在卫县,她亦看到堆积成山的尸体,只不过那是北乌人的尸山,与今日情形截然不同,这些血迹,都是大启的百姓。
“你是卫县的救世主,当时若不是你以一当百,斩杀敌军,卫县也会血流千里,成为人间炼狱。阿匪,你救了卫县的所有人。”
“可是我只救了卫县,只有卫县而已。”王将匪喉咙一哽,眼中浮现出一层雾色。
“战争,是杀人,也是救人。”陆清安望着王将匪泛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意:“以战止戈,才能换取王朝百年盛世,百姓安居和乐。”
若是没有那些戍守边疆的将士震慑,北乌人定会更加肆无忌惮,边城也将是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二十年前便是如此,正因有虎威军镇压,北乌才不敢造次,如今看来,北乌有复起之势了。
王将匪见此情景,当然听出陆清安话中的深意,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他早知庄村惨象,却并未阻止她踏进,就是为了让她从当初卫县一事中走出来。
将军功成,必会沾满鲜血,可正是那饮血无数的屠刀,护江山和平,令民康物阜,时和岁稔。
王将匪心底堵住的那块巨石,慢慢化为粉齑。此处再次得见阳光,豁然开朗,那些日夜缠绕的执念散去,她终于想通了,她心中的真正所念——
她一直以来,不正是想做这样的将军吗?
万死以赴,斩敌饮血,只愿盛世太平,山河无恙,满城灯火,小家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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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惋惜,庄村之事已成定局。二人并未在此停留许久,稍作歇息后,便继续赶路。
又过了半日,眼前巍峨高山的轮廓渐渐清晰,北阙山终于到了。
北阙山广袤无垠,高耸入云,终年积雪,峭壁陡立,雄奇险幽。
也正因如此地貌,北阙山神秘无比,传说有山神在此,凡人进了北阙山,无人能走出。
这些鬼怪之说流传百年,住在北阙山下的村民们都对此笃信不疑,时间久了,再是无人敢入山。
王将匪自然不信那些神鬼奇闻,她只信她自己。只是有此传说,正说明了北阙山的凶险。
他们这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到北阙山时,已是黄昏。虽然知道晚上入山更为凶险,可陆泽屿还等着雪灵芝救命,两人稍加商议后,还是决定速速入山。
寻常马匹上不去,两人便将马安置在山下,随后便进了北阙山。
云日明松雪,溪山进晚风。北阙山风景奇佳,行至半山腰处,王将匪登高望远,心中自是畅快无比。
她抬起头,望见那高山峻岭上的皑皑积雪,似天上堆云,此般奇景,让她忍不住连连感叹。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没想到这边境苦寒之地,竟还有如此景色。”
陆清安看见王将匪眼中的惊叹之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道:“此中之景,似梦中云,云外雪,雪中春。”
王将匪听此词句,不禁笑道:“以雪窥春,小璟果真有雅趣。”
两人驻足遥遥一望,便继续向上而去。
黄昏之景转瞬即逝,夜晚的北阙山寂静无音,山神似是也知他们救人心切,今夜雾卷暮色,星河浮霁,无风亦无雪。
王将匪一向善谈,可今日却是沉默不语。陆清安注意到王将匪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转念一想,便知王将匪为何反常。
陆清安开口道:“还在想今日庄村的事?”
王将匪轻叹一声,经此一事,她亲眼目睹了北乌人的罪行,也终不再纠结卫县之事。
只是,想到庄村数百条白白死去的人命,她心中仍是难受不已。
“小璟,你博闻强识,应该也知道北乌人的很多事吧?”王将匪道:“我瞧这路程,若是要到山顶,怕是还需要两三个时辰,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同我说说那些事。”
陆清安看向王将匪,道:“边境百姓皆知,北乌人残暴凶狠,今日庄村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不仅如此,还有更可怖之事。”陆清安停了一瞬,而后才道:
“我之前曾见过虎威军的老人,听他们说,北乌人攻城成功后,会将活捉的战俘连同那些尸体一起用石磨碾碎,做成人肉饼,骨头毛发清晰可见,食之,以震慑城内之人。”
王将匪闻言,一股凉意从后背钻出,不由觉得胆寒。
“北乌人所经之处,必会屠城,既是为了震慑,也是为更好地劫掠。”陆清安又道:“阿匪,将士杀人,是为了让更多的百姓能更好的活着。我知道你一直为杀人一事儿愧疚。杀人,是不容易,可是阿匪,你若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你。”
他说着,抬头望进王将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战场之中,只能有一方赢,赢者活,输者死。恻隐之心,只会害了你自己。”
王将匪心中震惊,久久不能平息,她想到陆清安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叹道:“你曾同我说过,有的时候,和平只能用战争去换取。那时我只经卫县一事,还不完全明白,今日又见庄村一事,我才算是全然领悟此话真意。”
“北乌人近来蠢蠢欲动,怕是这边境又要战起。”王将匪眼中染上一抹忧色:“斯人已去,这十多年的安稳日子,终是稳不住了。”
“世间之事,皆是轮回。”陆清安道:“北乌人的筹谋,早在两年前,便得以窥探一斑。”
王将匪闻言,想到两年前发生的大事,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顺嘉公主和亲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