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秦予淮张口闭口的攻击林千礼。
这是向似锦在十一假期后就意识到的。
她可以接受秦予淮没有情商的冒犯,也可以接受对方与她截然不同的处事原则,只要他没有坏心。
但就像她曾经和唐佑说的那样——
她非常护短。
所以,从秦予淮口中再次听见林千礼三个字后,向似锦有些烦躁了。
秦予淮忽视了向似锦的提问,“难道你生病感冒,眼见病情越来越严重,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不就医也不吃药,硬扛着吗?”
当然不会。
向似锦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北城干燥的寒风,将她身后的长发卷起,也将她有些混沌的意识一同卷回了过去——
大约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向似锦比现在还讨厌药片、胶囊和医院,为了逃开吃药和打针,生病时她往往选择在向以桃和向越吟面前装作无事发生。
诸如:明明就很想打喷嚏,却忍得眼睛鼻子通红;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强撑眼皮装作精神。
但伪装,总有翻车的时候。
应该是某一天上学,向似锦发烧了,高热让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可她仍旧逞强。
逞强的后果,就是她在体育课的热身跑上晕倒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坐在船上,咯噔咯噔的,颠簸感让她快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定睛一看,向似锦才发现,自己正在被林千礼背着。
那个时候的林千礼,明明个子和她差不多高,甚至比她还要矮一些。
却不知道从哪儿生出的力量,背着她就往校医院跑。
她在林千礼的背上喊着、薅着他的头发,说自己不要去医院。
但林千礼根本没搭理她。
就这样,两个小人摇摇晃晃地跑到了校医院。
在林千礼的“添油加醋”下,她被校医院的女老师摁在了病床上,挨了毕生难忘的那么粗的一根屁股针。
而本该回避的林千礼,却被向似锦死死地拽着。
向似锦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她拽着林千礼的手,心里想的是——不行!我不能放过这个罪魁祸首!
因此……
她因为挨针而嚎啕大哭时,林千礼也被向似锦掐得手臂青紫,疼得嚎啕大哭。
寒风吹动山间的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携着寒意朝向似锦与秦予淮袭来。
她猛地打了个喷嚏,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幼时那一针的疼痛仿佛还能够想起来一点。
嗯?她有些奇怪地摸了摸额头,不会吧,那一针的创伤留到现在了吗!
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发烧了?
太可怕了。
向似锦甩了下脑袋,但与甩脑袋的动作一同涌现的,还有太阳穴处止不住的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痛感减轻一些。
“我包里有备用药,你先吃药吧。”
秦予淮将向似锦的反常都看在眼里,“楼上也有房间,吃完药睡一会儿……”
还没等他说完,向似锦没好气地打断他,“你说我奇怪,你就不觉得你自己也很奇怪吗?我生病是选择吃药也好、看病也罢,是我自己的事情吧?和你、和林千礼都没有关系。”
她顿了顿,似乎要借着刻薄的语言将所有的不适都宣泄,“你为什么三番两次要在我的面前提起林千礼,你就这么介意他吗?”
急躁,只会让另一方更加急躁。
“是啊!”秦予淮有些不管不顾地低吼道:“我确实很介意林千礼的存在,有问题吗?!”
向似锦被秦予淮吼得吓了一跳,她也想提高音量,却觉得嗓子疼得像刀割似的。
她重重地吞咽了下口水,“为什么啊?!”
“为什么?”秦予淮往前逼近了一步,脸色铁青,“向似锦,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闻言,向似锦的眉心锁得更紧了。
突发的疼痛一直在侵袭着她的大脑,微微发烫的热意裹挟了她的身体,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软无力。
她沉默了片刻,说:“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太舒服,脑子反应得不是特别快,如果你一直喜欢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那我可能确实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行,你想装傻,那我来告诉你。”秦予淮冷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十月份第一次一起出游的时候,我和你说的那个故事。”
“嗯。”向似锦点头。
“就在前段时间,我意识到了——我确实喜欢那个女生。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些年来是在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和那个第一名的头衔追逐这个女孩儿的脚步,但是其实,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她了。”
向似锦瞥了他一眼,“所以你确定自己喜欢的是这个女生,不是通过你的幻想与好奇脑补出来的人对吧?”
“当然!”又是一声相对急促的低吼。
向似锦再次被他吓得一激灵,感觉到了胸腔内的心跳扑扑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整个人处于相对茫然的状态。
垂眸间,向似锦却恍惚在露台下方的树荫间看见了林千礼。
等等?林千礼 ?
她猛地眨了眨眼睛,但林千礼的影子又不见了。
向似锦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向似锦啊向似锦,你真的完蛋了。
滚烫的额头与被室外温度冻得发凉的手相交,她没忍住在心中哀嚎——
这下是真的完蛋了,好像真的发烧了,不仅发烧了,还出现幻觉了。
“你在听我说话吗?”秦予淮的适当出声,拉回了向似锦的意识。
“嗯?”向似锦应道:“嗯,我在听。”
她忍着喉间的痛感,说:“那既然你现在已经确定喜欢的是对方了,你要考虑的应该是怎么让对方知道这件事……”
而不是在这儿和我侃侃而谈。
向似锦没忍住腹诽道。
“当然。”秦予淮胸有成竹地说:“我当然会让她知道我的感情,并且我会堂堂正正地让她知道我喜欢她,再展开追求……”
向似锦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如捣蒜。
“……不像某些人。”秦予淮说。
“嗯?”向似锦点头的动作停了,她皱眉,有些不解。
秦予淮平静地与向似锦对视,片刻后,他微微扭头,看向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那的林千礼的。
他朝林千礼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对向似锦说:“向似锦,你知道吗?林千礼在我面前的样子,和在你面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当秦予淮提及林千礼名字的时候,向似锦浑浑噩噩的大脑有了片刻的清明。
她很快地就联想到——方才他所说的某些人,指的是林千礼。
她叹了口气。
但还没等她开口,秦予淮就自顾自地说:“林千礼这人,总是刻意在你的面前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以此来激发你的保护欲。”
他扶了扶镜框,眼底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你知道吗?他表达喜欢的方式真的很下作,上不了台面。而你,也一直是他所有计划中的一环,一个会因为他装出来的软弱而心软的人。”
秦予淮问:“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你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你就不害怕吗?”
“谁两面三刀?”向似锦的身体有些无力。
她再次将掌心贴向冰冷的栏杆,借着刺骨的寒冷,让大脑保持清醒。
她冷冷地看向秦予淮,“又是谁表达喜欢的方式下作且上不了台面?”
“当然是他……”
“如果是因为之前你和千礼碰面的时候,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带着一些敌意,那么在这里我替他向你道歉。”
向似锦打断了秦予淮的话,她一扫方才糊涂的样子,声音绵软,却显得气势逼人,“但是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你们之间的每一次敌意与攻击,也称得上是有来有回,你完全没有必要趁着他不在场的时候,在背后说这些话。”
“你当着我的面攻击千礼,又何尝不是一种两面三刀的行为?”
向似锦怒气冲冲,打得秦予淮一个措手不及。
他有些错愕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那是你因为不了解林千礼!”
“我不了解他,难道你了解他吗?”
“……好,你先听我说。”秦予淮深吸了一口气,说:“高二那一年,唐佑在三中和林千礼发生口角,他们两个人约好了在校门口的巷子内解决问题……”
当唐佑的名字出现时,向似锦突然觉得……秦予淮的脸有些熟悉。
在她思考的时候,他继续说:“那就不是一场单方面的围殴,是商量好的!但林千礼在面对你的问询时,就表现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像他才是无辜的那一方。但其实向似锦,你根本就没有看见过他在你转身后露出的表情吧?”
“那不是单方面的围殴吗?”向似锦冷冷地瞥了秦予淮一眼,“六七个人蹲在校门口堵他,因为他会你口中的装可怜,所以他就不是完美的受害者?那如果我没出现呢?”
秦予淮被向似锦怼得一噎,但还是强词夺理。
“他分明就有能力自己一个人解决!”他越说越激动,“可是他却故意装成弱者,让你去同情他,让你去替他出头!”
“所以呢?”向似锦反问,“一个人能应付,就代表着他需要一个人应付吗?”
她话没说完,但秦予淮已经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一切的出发点,都在于她愿意。
她愿意一直陪在林千礼的身边,她不介意林千礼在她面前装成弱者,同样,她会一直支持他、保护他。
可凭什么?
秦予淮的喉结上下一滚,“你根本就不明白!他根本就不需要你的保护!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你喜欢他而耍的手段罢了!”
“我明白。”向似锦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温和的双眼因为高热正微微泛红,她看向秦予淮,说:“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你觉得我会分不清楚,他什么时候是在演戏,什么时候是真情流露吗?”
一阵湿冷的寒风吹来,向似锦打了个寒颤。
隐约间,她突然发现,半空中似乎正在往下掉落银白色的碎屑——
她鬼使神差地接住了其中一瓣雪花。
雪花在落入掌心的瞬间,化了。
“我很早就发现他有的时候哭,只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
她轻笑了一声,“但这又什么错呢?眼泪为什么就不能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呢?难道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值得被保护吗?”
“虽然我也是这两年才意识到,原来他演戏是只演给我看的。”
向似锦有些沙哑的嗓音微妙一顿,笑了,但秦予淮却知道,她不是在对他笑。
“但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我喜欢他、想让我多在乎他一点罢了。”
“我不是他计划的一环,我是他计划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