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清欣赏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正事。
火光映进她棕色的瞳孔里,里面没有一丝情绪。
她清楚记得这篇文的开篇是女主十九岁,晋安十三年。
隋桓的年纪和只比女主小一岁,如果他没有骗她的话,如今应该是晋安十四年,也就是女主穿越一年后。
剑宗在高达千仞的扶岳山上,每座峰顶都坐落着不同的修炼派系,丹修阵修符修等不知凡几。
剑宗内琼楼玉宇三千,即使有树林,也受灵气滋养,万古长青,灵兽更是比凡界的动物大了十几倍不只。而剑宗封印了灵力的禁地也只有一个,却是一片湖底,那是中后期男女主掉下去经历危险获得法宝的地方。
骆清刚开始被蟒蛇缠身时看到的却是枯枝败叶的景象。
那条袭击她的蟒蛇看起来也只是条再正常不过的大蟒,不像设定中能够修炼的灵兽体格那样庞大。
女主在穿越一开始就对隋桓表现出无限的温柔与关怀。
此时隋桓应该在剑宗正为了女主拼命练习想要保护她才是,怎么也不该衣衫如此破烂,人也畏畏缩缩地出现在这个森林里。
骆清微微皱眉,盯着火堆。
所有想法如同百川入海般只汇聚成一个疑问。
“隋桓,你什么时候来到凡界的?”
她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打在水面上叮咚作响。
而这细腻又清脆的声音却仿佛是一颗小小的火苗,将刚刚柔和下来的气氛又点燃。
隋桓脑海中还在回放着骆清方才的亲近。
又因为她现在离他太近,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蹭。
骆清的话语简直像是晴天霹雳,打得他猝不及防。
心跳忽然加速到了极点。
隋桓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紧紧不放。
他一双眼睛满是防备地看着骆清,一眨不眨。
骆清看到这幅景象,默了默。
随之将自己的手覆到隋桓的胳膊上。
她的手指纤长,却握不住隋桓的手臂。
仿佛一株柔软的藤蔓在缠绕着一棵巨树。
看起来十分没有气势。
骆清又向上握住隋桓的手掌,用力地想要将隋桓的手掰下来。
隋桓却仍旧紧紧地扣住嘴唇不放。
一时纹丝不动。
骆清的力气敌不过他。
她眼神冷淡,语气威胁道。
“隋桓,给我松开。”
隋桓不明白眼前的人怎么像是会变脸。
她明明刚才还在为他轻柔地擦拭脸颊!
偏偏他的心中升不起一丝对骆清的敌意。
反而在听到她的话后,他的眼眸中竟流露出些模糊的极其微弱的讨好意味。
隋桓看着骆清,被她冰冷的语气吓得一颤,眨了眨眼,却没再较劲。
他的眼睛湿漉漉地,十分委屈似的。
却把手放下来了。
他本就白皙的脸上甚至已经被自己抠出了红色的痕迹。
骆清叹了口气。
她再次怀疑自己一手描写的那个前期高冷后期黑化更加莫得感情的隋桓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她看着隋桓,缓和了些脸色。
然后用掌心摸了摸隋桓的脑袋。“真乖。”
隋桓被她摸的一愣。
他的心中竟因骆清的夸赞激起了几分隐隐的喜悦。
常年独自一人,或苦苦修炼或疲于奔命的他却不会知道。
骆清看着他的动作和眼神像是在看着遵守指令的聪明宠物。
隋桓低下头,想要隐藏自己的喜悦情绪,却不禁滞住。
他的手被攥在她的手中。
明明自己的手那么大,看起来那么有力,却被禁锢在她看起来柔和纤长的一只手里。
两人肤色相近,却是隋桓常年风吹日晒肤色更黑一些。
肤色各异,大小不同的两只手紧贴着。
这画面让隋桓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剧烈冲击着胸腔。
两人体温交接。
这辈子隋桓也没有跟谁这么亲密过。
他还未回过神来,就又从眼前人口中听到另一个蕴藏着他此生中最大秘密的问题。
“隋桓,为什么你要离开剑宗?”
火堆中传来一股焦糊味,那味道蔓延在整个山洞。
是蟒蛇肉被烤焦的味道。
又焦又苦。
隋桓此时的内心也奇异地相同。
他猛地后退。
眼睛与骆清对视,却不再躲避,分毫不让。
为什么她知道自己是谁?
为什么她知道自己原来是剑宗的人?!
为什么她能够让自己感受她的感觉,又让他不受控制地吐出真话来?!
数不清的疑问仿佛一个个泡泡在他心中急速聚集。
多年来的杀戮和机警让这些泡泡融为一体。
最后凝聚成一个疑问。
他是否,
应该杀掉眼前的人?!
不知为什么。
这种杀意出现的一瞬间,隋桓心中伴随着升上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是说不清的委屈和难受。
这些巨大的疑问和想法让他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当他想要捂住自己的嘴时显得略有些晚。
山洞本来就小,他已经又靠在洞壁上。
寂静的山洞中,两人只间隔一步。
隋桓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山洞中回响。
“剑宗掌门将我当作炉鼎养大。”
一瞬间,隋桓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他瞪大了眼睛,无法不看着骆清。
却一时不知道自己想从她的眼睛中探索寻觅哪些情绪。
他三年前便已经下山,未谙世事受了多少苦自不用说。
剑宗掌门无数次派遣手下弟子来找他,甚至为他安排上了叛宗的罪名。
他不止一次地濒临险境,更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快要死去。
无论怎么样,他都只是一人独行。
除了他和剑宗掌权人谁也不会知晓他是因何离宗。
而今天,隋桓却把这件说了别人都不会相信的,自己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就这样宣之于口。
在这个山洞中。
对自己救下的一个陌生女子。
他甚至不知她的来历,更不知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是谁。
这是足以置他于死地的秘密。
足以置他于死地。
隋桓怒气剧增,心头尽是不安。
他再也管不了那分让他恋恋不舍的亲近与温柔。
就应该像对从前所有欺辱冷待他甚至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一样。
管什么怪异的通感,管她是不是对自己下了只能向她吐露真话的法术!
只要杀了她就好!
隋桓身体紧绷,眼睛死死盯着骆清,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压迫感。
骆清在一个和平的社会出生,不知晓什么是杀意。
如果她没来这个世界的话,直到死自己可能也不会明白。
她看着被她短短两句话逼到墙角的少年。
他已经被她逼急,像个小兽一样害怕她的靠近,害怕她威胁到她。
他的眉头紧皱着,从眼睛里射出寒意。
骆清能看出,此时他看着她的眼神俨然与方才警惕惊惧的眼神不一样。
那里面装着玉石俱焚的痛苦与锋利。
骆清眨眨眼。
少顷,她站起身走了好几步,坐得离他远了一些。
她语气轻飘飘道。
“我不问了。”
说罢,再没有看他,盯起了火堆,自顾自地用旁边多余的木棍将其中糊的发黑的蛇肉挑出去。
隋桓目光跟随着着骆清,看着她逐渐远离自己。
一时间愣了愣。
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半蹲着,已经做好了准备战斗的姿态。
隋桓观察着无所事事挑着蛇肉的骆清。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又缓缓沉寂下去。
他眼神依旧没从她身上离开,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把蛇肉挑出去后,又开始用旁边的木棍戳着火堆中的火苗。
木棍点燃又被她吹灭。
她仿佛从中得到什么乐趣似的。
一眼也不再看向他了。
时间流逝着,似乎有什么在发酵。
隋桓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又不知多久,他终于垂下眼帘,不再看她。
隋桓的灵脉一年前便已经撕裂,并且由于躲避散修和剑宗的追杀伤势愈演愈烈。
存储半天的灵力却只能燃起一个微小的火苗,他早就学会不用灵力去战斗的方法。
骆清又将木棍上的火苗吹灭,冒起了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烟。
隋桓手指轻轻掐诀,嘴唇蠕动。
骆清手上刚刚吹灭的那根木棍顶端又出现了一朵明亮的火焰。
她仿若未察,将那根木棍直接扔到了火堆中。
隋桓顿了顿。
半晌,骆清没再有任何动作,似乎嫌弃面前的火堆晃眼般,静静地把脑袋埋进了手臂中。
隋桓坐了下来,眼神继续在骆清身上辗转。
她穿着怪异,衣服面料却十分柔软,比富家子弟穿着的似乎还更好一点。
她的头发更是与其他女子几乎从未剪过的头发不同,只到肩膀下一些。
隋桓的头发因为逃命一次次剪短,都比她要长得多。
他琢磨着她的话语和两人之间的通感。
如果她受伤自己会痛的话,那反过来,她会不会也有自己的感觉呢。
他跃跃欲试。
隋桓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她没反应,还是那个姿势没动。
隋桓眉毛皱起,又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小腿。
他屏着呼吸,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片刻过去,她依旧没反应。
隋桓忽然有些恼火。
火光倒映在他的眼中,仿佛自他眼底升上了一簇火焰。
隋桓的面容却逐渐冷了下来。
这难道是她当时怕他见死不救给他下的禁术?
他修炼多年,看过的书籍浩如烟海。
也从未听说过一种术法可以达到这种功效。
但她如果真有那么大能耐的话,又为什么不自己去杀掉那条蟒蛇。
隋桓盯着骆清的眼睛逐渐有些失焦,慢慢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而就在这时,仿佛一枚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湖面般,他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那是因为骆清忽然抬起头,转了过来对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太过温柔,太过纯洁。
隋桓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摆出战斗姿态,
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她会对他有什么恶意。
骆清本来休息的好好的。
可她这个地方却离洞口太近,尽管前方有火堆烤着,还是不断有凉风吹进来。
她肚子本来就已经空空。
外面却又下起雨来。
洞中只有蛇肉,那肉让她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又冷又饿。
骆清忍了又忍,终于不愿再委屈自己。
这个山洞实在狭窄。
尽管隋桓躲在了山洞的最里头,也仅仅与她不超过五步的距离。
她对着隋桓友好地笑了一下,这是她平日里社交是都会展露出的微笑。
骆清虽然眉眼显得冷淡,但一笑起来时,眉眼总是弯弯的,谁见到都觉得亲切。
这是她不得不面对令人讨厌的社交时的利器。
果然,她看到隋桓因为她的笑容愣住。
而刚才她的远离也达到了很好的效果。
他整个人现在也放松下来,不再对她有那么重的敌意。
骆清最擅长的便是招猫逗狗。
她慢慢地挪近隋桓一步,随后又用那种单纯的微笑看着他,却又只是一瞬便偏过头。
不能对视,那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在展露敌意。
隋桓看着靠近自己的人,这个距离还比较安全,他没有太强烈的抗拒。
片刻,就在隋桓认为骆清已经不会再有动作的时候,骆清却又缓缓地,几近于无地,慢慢地向隋桓这边移动着。
她却依旧一眼都没看他,似乎把全部注意力都只放在自己的移动上。
骆清低着头,在阴影中勾起唇角。
隋桓心头不解又疑惑,可他对这样温水煮青蛙的行为生不出防备。
她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余光感受着她的靠近,安静的气氛中两人之间距离缓缓拉近,却不足以让他产生拒绝的心理。
她这样看起来一丝威胁都没有。
而就当隋桓这么认为的时候,骆清忽然抓住时机,整个人忽然靠在了他的身边,并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把脑袋靠了上去。
隋桓身体温度很高,刚才骆清给她擦脸时就发现了这一点。
而他警惕与否,对她有没有敌意,是不是威胁于她。
这都没有关系。
骆清已经找到了对付他的秘诀。
她舒适地长叹口气。
她的好大儿,乖乖做她的暖炉就好。
这个地方处于山洞的最深处,没有风吹。
身前是火堆,身侧是她的暖炉。
骆清舒服地闭上眼睛,就靠在隋桓身侧小憩。
隋桓被骆清突然的动作搞得一愣。
两人紧紧靠着,只隔着一层衣物。
他能感受到她同样温热的体温!
他几乎眼神定在了她身上,半晌未动。
直到身边依靠着他手臂的人呼吸逐渐均匀。
那呼吸声就在他耳边响起,他才似乎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
隋桓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他的脑海中有个声音,几近在喧嚣着。
为什么她要靠的他那么近?!
难道她不知道男女大防吗?
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柔软的身躯,她的一切!
势如破竹般硬生生闯进他脑子中。
隋桓一时间紧张地连自己怎样呼吸都忘了。
他的表情近乎狰狞,俊俏的脸上是难以接受又小心翼翼的表情。
他从不会欺骗自己。
在自己的记忆中,这是唯一一个主动地离自己这么近的人。
剑宗掌门的妻子早逝,剑宗掌门从不会主动看望被传为是私生子的隋桓。
甚至一句安慰都未曾有过,更何况肌肤相贴。
身边来来往往的剑宗弟子们的人更甚,抱团地冷待他。
直至他逃离剑宗后,唯一与人的身体接触或许是在和你死我亡的战斗中。
她的身体因为均匀的呼吸起伏,白皙的脸紧贴着自己的手臂,两只手也攥着自己的手腕不放。
修士五感极强,尽管他已经灵脉撕裂,他已经能清晰地能感受到她炽热的温度,甚至能听到她平静的心跳声。
隋桓的心脏却已经砰砰直跳。
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暖暖地包裹住,持续地发热发胀。
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在舒张。
他感觉自己有些热,却一动不敢动。
身侧的人身躯柔软又温暖。
隋桓害怕吵醒旁边的人,更害怕自己打破这一刻让他感到宁静柔和的氛围。
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努力,去扮演块石头。
再睡一会儿。
他还想要多感受一些。
尽管这一刻的幸福像沙子一样终究要从手中溜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中已经带着一些湿意。
随着时间流逝,他在火苗的噼啪声和洞外雨声中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垂下,上面还带着晶莹的泪珠。
骆清早就已经睡着,今天她已经太过疲累。
昏暗的山洞中,两道人影相互依偎。
面前是温暖的火堆,时不时有风呼啸而过发出声响。
如果明天死了的话,或许也无所谓。
这是隋桓睡前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