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付不来再用。”
对面的人如冰泉如冷月，纯白的判官傩面覆在脸上，看不出神情。他伸手，递给陆三声一枚裹着古铜丝的黑珍珠。
“哥，协助引渡又不是什么难事，当然用不到。”陆三声听到自己用十二分自信的声音回他。
思绪回笼，今天的任务是陆三声转正侍月司的第一个任务，任务原本是他表哥陆聿川的，但表哥被临时借调到第五修真学院，这才轮到他头上。
陆三声打定主意做好这个任务给他表哥长脸，他斗志昂扬朝校门口走去。
侍月司派来协助他的是一个刀修和一个法修，按约定，他们三个晚上十点在校正门门口汇合。
陆三声抬头，校门口立着一团模糊扭曲的黑影，黑影周围缭绕着诡异雾气，不像人……这根本不是人！
想起那个六院新生校门口中邪的传闻，他默默捏了个诀。
待走近，那种非人感却陡然消失。借着保安室窗户透出的光，他这才发现那团奇形怪状的黑影其实是两个人。
一个坐着轮椅，一个拄着拐棍。
躯体的病痛也阻碍不了维护表世界和平的决心吗？陆三声肃然起敬。
看样子他们已经等了一会了。
社交距离外，陆三声试探问道：“请问你们是……”
请问你们是“三岁含泪打工蒸馍”和“没有生气”吗？灵网任务很注重保护隐私，即便是侍月司也拿不到任务接收者的真实姓名。
校门口除了他们三个和保安大叔没有其他人，对面的两个人应该能很快确认他的身份。
但他们没有反应，没有任何反应。
初出茅庐的陆三声未出校门就遇到第一个考验，他红着脸，小声问道：“请问是‘没有生气’和‘三岁……含泪打工蒸馍’同学吗？”
……
他心一横朝前一步大声重复道：“请问是‘没有生气’和‘三岁含泪打工蒸馍’同学吗？”
师殊终于听到了声音，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一个头戴白色傩面，身着白色劲装的少年，传说中的侍月族！
师殊大喜，一手抄起拐杖，一手推着平心和的轮椅迎了上去。
“是……咳是我们。”她大声回道，一张嘴，呛出一股硝烟。
“他来了？”黑脸的平心和擦着眼没好气超大声问道。
陆三声也朝他们走近，看到两张一个炭炉滚出来的黑脸。
“这是怎么回事？”
“问她！”平心和分辨了一下他的声音，没好气沙哑道。
“不是你嫌门口蚊子多的嘛，少爷。”
“让你替我拍蚊子，谁让你用爆炸符炸蚊子了！”
来的时候，听说侍月司凶名的凤与山专门塞给她一沓新画的爆炸符保命，师殊打蚊子打得不耐烦，灵机一动，掏了张来用。
师殊和平心和互相听不清对方的话，擂台赛一样，一声更比一声高地回复对方。
诶！大晚上的……陆三声手忙脚乱地制止两人。
一番鸡飞狗跳，三人来到早洲市市立医院。
急诊部灯火通明，急躁或麻木的人来来回回穿过呆滞的亡灵。亡灵出了人间就成了鬼，情感大开大合，样子也不好看。师殊从没见过它们现在懵懂温驯的亡灵状态，一时有些新奇。
师殊带着两人清楚熟路摸上电梯。
“要我们做什么？”平心和慢条斯理整了整法修学院制服上的飘带，说不出的悠闲矜贵。
施完清洁咒的两人从黑煤窑矿工变回翩翩少年。师殊一身得体的黑色劲装，腰身收在黑色烫金皮革的腰封里，整个人显得挺拔有力。
她怀抱拐杖，同样看向陆三声。
“接到引渡人的求助，市立医院里死亡时间10天内的亡灵有部分不知踪迹，需要侍月司寻找并引渡。两位要做的是帮我寻找这些亡灵，并在我测量完它们的罪孽后，斩杀不被允许引渡的那部分。”
专业对口，在老家干的就是这个行当。师殊摩拳擦掌，对120美味灵石势在必得。
转眼，三人来到和引渡人的约定地点。
正见到罩着宽大白色外袍的引渡人等在那里。
“陆聿川？”他远远扫过来，冷冷问道。
“在下陆三声，我们是修真六院派来的，我和表……陆聿川同属侍月司。”
“呵……”
“听说陆聿川引渡亡灵可不需要这么多手下。”引渡人摇了摇头。
手下……
在平心和炸毛之前，师殊轻嗤一声，上前一步：“行了，别挑了，我们都没嫌你废物。丢了多少亡灵？只要能保住你这个月的绩效，你管他是陆聿川，空聿川还是海聿川？”
他没有回答，在师殊朝前的时候他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煞气？”
煞气，代表杀业。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名将皆是煞气绕身。如此繁重的煞气，是怎么样的通天杀孽？
果然还是非人敏感些，师殊面色不改笑道：“我从小在屠宰场打工，三岁就能上手，身上煞气多一点也正常。”
原来“三岁含泪打工”的部分是写实吗？陆三声恍然大悟，不由对师殊多敬佩几分。
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师殊拐杖轻敲了一下地板：“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14个。”摆渡人咬牙切齿，不情愿道。
师殊推着平心和转身离开，背对着摆渡人道：“等着吧。”
三人来到天台，陆三声在空旷处画了个不算复杂的巨大法阵，在阵眼放了一架银质天平，天平摇了摇，最后归于平衡，整个法阵散出朦胧的荧光。
“那坨卫生纸什么态度！”平心和嫌恶吐槽道。
师殊站在他身旁抱臂皱眉。
引渡人有两类，一类是刚才他们见到的白袍引渡人，负责引渡亡灵从人间穿越到魔域。亡灵一旦脱离人间，就会变成真正的鬼。这时候就需要更有手段的引渡人接替，这类引渡人负责引渡鬼从魔域穿越到幽冥界，他们也就是师殊最熟悉的黑袍引渡人。
入了幽冥界又窜逃到魔域的就是厉鬼，踏入界线的那一刻，它们就站到了弑月族的刀刃下。
回想以前偶尔协助黑袍引渡人的转运经验，再看看隔壁的白袍引渡人。
“挑货废物。”师殊中肯道。
平心和：“没错。”
面前法阵的荧光逐渐散去，五个亡魂呆呆地站着。
“为什么只有9个？”平心和并起中指和食指，灵力驱着他的轮椅朝前。
师殊挑了挑眉：“你能自己动？”
“很奇怪吗？”平心和疑惑道。
“那你……”
还让我去接你。
平心和更疑惑：“你不是喜欢推我吗？这才让你推的。”
“大牛同学啊，法阵没有画错吧。”师殊转移话题。
陆三声皱眉仔细检查了遍法阵，摇了摇头：“没有画错，如果错了，这五个亡灵也不会召过来。”
另外，大牛是谁？他的面具分明是白头金刚。
“叫我三声就好。”陆三声低头，一丝不苟地用灵线系着亡灵的手腕将它们连起来。
“牛三声……”平心和道。
“哞哞哞～”师殊笑看向陆三声。
“……我姓陆……”
“鹿三声。”师殊点了点头。
平心和心领神会：“呦呦呦……”
这些人怎么这么坏啊！！！
陆三声抬起头，叹了口气。这么一闹，他心中的紧张却疏解不少。
师殊拍了拍他的肩：“不是法阵的问题，那就是亡灵的问题。”
有风吹散她的发丝，师殊好整以暇，把手中的拐杖卡回平心和的轮椅上。
“我们要搞清楚，它们是不想来还是……不能来。”
“这种法阵对亡灵的等级压制很高，亡灵不能拒绝。”陆三声老实道。
“那就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来不了，”他转身招呼平心和道，“只能下太平间看看了。”
平心和脸色一黑，每根头发都写满拒绝：“为什么去……那里？”
“有些缚阴的方法，需要在阴气重的地方用。整座医院，除了太平间，没有阴气更重的地方了。”师殊解释道。
“你从哪里听的，这不像正道的路子……”倒像是邪修的法门。陆三声没说出后半句。
师殊叹了口气：“我不是在屠宰场打过工吗，运来的……家畜不愿意进圈，一路上乱扑腾，那群心狠手黑的司机根本不在乎什么正修邪修，谁家的法子，他们在必经之路缚住家畜同类的灵魂来恫吓它们。”
“啧啧，以后见到穿黑色衣服的记得躲远点。”她真情实感道。
“……”
“……”
陆三声和平心和不约而同看向师殊的黑色劲装。
“……”
陆三声走在前面，师殊见平心和仍是面色不快，她握上轮椅把手，哄道：“放心，要是再有保安大叔来，我推着你就跑，就算跑不过，也给你垫后。”
她又压低声音小声道：“而且打眼一看，三声的大牛头脑袋比咱们更像变态，肯定他先挨揍。”
平心和朝另一边扭头，终于笑了一声。
陆三声麻木按了下电梯按钮，转身道：“喂，过分了，我听得到。”
电梯到达负二楼，门却迟迟不开。此时电梯内灯光明暗交错，电子层数数字陡然变成乱码。陆三声掌心放到电梯门缝，凝神斥道：“开！”
钢铁重门陡然弹开，门外散着浓重的腥臭味。三人大步朝前，身后的门重重合上。他们扭头看去，原本的电梯门变成了一面灰扑扑的红砖墙。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概所有的出入口都被封死了。平心和松了口气。
太平间的门大开着，钢铁的冰柜参差散乱，一具青灰色的尸体蹲在地上，在啃食什么。
“咦——”平心和向后退了退。
尸体闻声，抬起脑袋看着他们。
它的脸只剩下白骨，虽然很不符合常理，但这确实是类似猛兽撕咬造成的。
那具尸体与师殊惊讶的眸子对视一瞬，它就惊恐地朝四周窜逃，猛地，尸体软软地倒下。
师殊脸色一沉，抬手用拐杖将正在逃跑的灵体刺穿钉在墙上。
这是一只附身他人尸体，怕她煞气的……
不该出现在人间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