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什么叫翠云楼那样的地方卖的东西总不能跟一个码头上的小摊儿一样?

    这话听得沈慧有些手痒,恨不能将手里的凉茶泼这个高傲自负的老头儿脸上。

    蒋兰也愣住了,到底年纪大经事多,比小姑子冷静,悄悄扯了扯她袖子,提醒她看姚英怎么处理。

    姚英也有些始料未及,她虽能理解刘掌柜的这种做法,也知道这是个狮子大开口的绝佳时机。

    可如今她家的日子也还过得去,况且那做酱汁的方子是她家酒楼里的老师傅从一位宫里出来的御厨那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岂能轻易转卖给他人?

    “十文。”

    姚英伸出手。

    刘掌柜微微一愣,就听她道:“你的这碗冷淘料比别人放得足,得十文。至于酱汁方子,我没打算卖。”

    沈慧笑了,没想到她一向好脾气的二嫂还有这样的一面,她家二嫂可太招人稀罕了。

    刘掌柜冷笑一声,捋捋胡须,眯眯眼。

    “姚娘子,老朽劝你还是想清楚的好?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再过一二个月,出了……出了三伏天儿,你家这冷淘可就卖不动了。”

    姚英依旧是笑:“您说得对,可我还是不打算卖。买卖今年做不了了,来年还可以做,方子卖出去了可就算是砸了饭碗了。”

    刘掌柜也没有料到她一个小妇人还有如此见识,心里反倒对她高看了几分。

    只是常言道:“人穷志短”,他笃定这小妇人会有回头求他的时候。

    自仆从手里接过十枚铜子啪地拍在小桌上,丢下一句“你要是何时后悔了可以到翠云楼找我”,甩袖走人。

    晚上收摊儿,姚英还特意绕去了翠云楼。

    那翠云楼也不愧是益州第一酒楼,地处整座益州城中最繁华的地带。

    面阔四间,自下而上三层,楼阁仿的是江南样式,白垣青瓦,雕梁画栋,四角飞檐,说不出的华丽气派。

    再看那楼下站着的两个小厮,模样整齐,衣着光鲜,进出待客的礼数也周全。

    来往的客人大多也是车马往来、仆从围绕,虽不及洛阳、长安权贵扎堆儿,却也称得上富庶阔绰。

    姚英想起自家的膳福斋,地段、气派与眼前这座翠云楼相比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知飞来横祸。

    尤记得他们一家被家里的老管事藏在运草料的马车里逃出城那日,路上就听说原本驻守在徐州的衡王联合北部的魏州刺史、太原府尹一众叛臣,率领二十万叛军一举攻破洛阳、长安两地。

    叛军入城,大肆在城中奸淫掳掠,纵火行凶,种种恶行令人发指……

    家园焚魂尚可重建,那些没有有幸逃出城的亲友忠仆,他们的性命安危才是最让姚英日日夜夜牵肠挂肚的。

    “二嫂?”

    沈慧伸手在姚英眼前挥了挥,歪头看向她:“想什么呢?”

    姚英牵了牵嘴角,勉力扯出一丝笑。

    “没什么,咱们走吧。”

    沈慧点点头,最后往翠云楼看一眼,一脚踹开挡在脚下的石子,鼓了鼓腮帮子。

    “不就是一时比咱们阔嘛,有什么大不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家大嫂手艺好,二嫂会脑子灵光,小妹我别无所长,唯有一张嘴皮子算得上利索。等将来攒够了钱,咱们开一家比他翠云楼还大的酒楼。从他手里将这益州第一的名头抢过来,再问他:‘怎么样,刘掌柜,你后悔了吗?’”

    源哥儿有些心急地扯了扯自家小姑的袖子,沈慧垂头看他一眼,伸手一拍额头。

    “对对对,还有我家源哥儿,人小烧火的手艺却老道。”

    姚英、蒋兰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好好好,我家小姑子好志气!”

    姚英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再伸手揉了揉源哥儿头上的小揪揪。

    “至于我家源哥儿,岂止会烧火,将来出人头地,叫婶婶也跟着享清福。”

    姚英心底记挂着昔日洛阳的旧人。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这日码头上倒真来了一位跟他们一家一样千里迢迢从洛阳南下入蜀投靠亲友的客商。

    这位客商姓余,名淮安,从前在洛阳经营着一家叫作“绮罗坊”的绸缎庄子,跟姚英家的酒楼就隔着两条街,姚父在世时还与其常有往来。

    这位余老爷是听人说了码头上有位卖冷淘的姚娘子才专程找过来的。

    槐叶冷淘从前在洛阳算不上什么稀罕物,可自他一家入蜀以来,还从未在蜀地见到过有卖这个的人家。

    起初他也只是抱着来一探究竟的心态来码头上碰碰运气,没承想还真叫他碰上故人之女。

    姚父故去后,为了避嫌,他虽不再似以往那般常去姚家登门,逢年过节却总不忘着人带着厚礼前去拜访。

    大半年不见两个人都变了许多,甫一见皆忍不住泪湿眼眶。

    又顾及蒋兰、沈慧在场,姚英用力掐了掐掌心,强忍住翻涌的心绪,只对她们说是父亲故交,带了人到无人的僻静处详谈。

    “余伯伯,您是何时来的益州?可知洛阳城现下如何了?”

    余淮安抬袖抹了一把老泪。

    “那日乱军入城,大肆在城中烧杀抢掠。你家膳福斋、我家绮罗坊,整条街的茶楼酒肆先是被洗劫一空。各家的掌柜、管事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一些被抓走圈禁了起来。我将一家老小藏在城郊的酒窖,这才侥幸躲过一劫。事后使了大把银钱买通了一个守城官,逃了出来。”

    “如今洛阳城依旧由衡王驻军把控着,先是征税,后又抓丁。城中男儿下至十一二岁孩童,上至五六旬老翁尽数被抓走充军。老弱妇孺则被视为流民驱逐出城。如今的洛阳城……早已是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姚英闻言心头一凛,又问他:“那您可知我家肖管事、鲍妈妈他们如何了?”

    余淮安看她一眼,无奈摇头。

    姚英想起那日若非肖管事、鲍妈妈拼死相护,他们一家恐怕早已是凶多吉少,一时又觉悲从中来。

    余淮安听闻姚英如今已为人妇,嫁的是军中的一名小卒,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想当初在洛阳,以他们姚家的财力,不说将女儿许配给什么达官显贵,嫁于富足之家却也不是难事。

    如今却要她一个女儿家出来抛头露面、风吹日晒地立于街头讨生活,心中也是多有不忍。

    临行前留下自家住址,嘱咐姚英有事可去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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