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天地初开那会,人间纷争不断,神仙们操碎了心,不惜以命窥探天机,只为为人间找出那一点点秩序,但终究还是招了天谴。众仙陨落,化风、化水、化山、化烛,但还是阻止不了天道降下的惩罚。九幽大乱,魔物肆虐,最后钟山山神用命护住了这支离破碎的人间。只是,万物生灵,生死轮回,哪有那么好护的?人心生出执念,执念幻化梦魇。
天下术士齐聚,在天楼山建下一处高台,那些不知悔改的妖魔鬼怪都要在上面走一朝,一朝过后神形俱灭。本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可每每阵起,在场的人都会听到深山中传来的叹息,就好像是一种对苍生悲悯的叹息,又像是对未来忧虑的叹息。后来不知是因果报应,还是世人终究逃不过执念,术士竟在一次封印中走火入魔,天楼俱损,死伤无数,那天天楼山竟流出血。自此,便有人言天楼台有邪祟作怪,是受了诅咒之地。直至音门老门主被围剿于天楼山,山间再次流出血,这里也就成了人人不敢提及的禁地,好像沾边便要染上血光之灾。
姜暮岁第一次听的时候感觉无比荒谬,就不说什么神啊,鬼的。单单这山,还能像人似的,什么妖邪作祟,不就是良心难安,不敢面对罢了。
“什么妖魔鬼怪,那些术士就是心里有鬼。”拖着姜暮岁的其中一名七星门弟子骂骂咧咧了一路,跟个小鞭似的硬是给姜暮岁叭叭醒了。不醒还好,这一醒,全身不知哪疼,反正就是疼,连带着她脑壳子里的筋都一抽一抽的疼,甚至还有种要吐的趋势。
“何旗那个狗操的玩应儿,要不是他在于师兄面前叭叭,也轮不到我俩来这鬼地方。”小鞭向上扥了一下姜暮岁下滑的胳膊。
“师兄,要不我拖着吧。”软绵绵的声音让姜暮岁都自愧不如。
“你拖个屁,就你那小身板能拖动这死人,重的跟头猪似的,真是倒霉。”
“要不……歇会儿?”断了气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吓得两个人一激灵。
“操,你还活着呢?”小鞭一时感觉有些丢脸,皱着五官,十分嫌弃的瞥了姜暮岁一眼,但没有松手。
姜暮岁想笑一下,但全身疼的她连脸上的皮都控制不住。
“你他妈别笑了,怪吓人的。”小鞭示意软绵绵搭把手,将她慢慢挪到大石头边,让她靠着坐下。
三人一时相对无言,姜暮岁突然咳了几声。
“你咽了?!”小鞭双臂搂着腿,剑被夹在两腿间,像是人挂在剑上似的,蹲在那直勾勾的盯着她。
姜暮岁没说话,主要是她怕一说话,喷出来,再又给这俩小胆吓着了,回头说她不是人,吐那么多血还没死。其实吧,她也不想咽,主要是她曾在一本医书上看过,说人失血太多就死了,她想着要是咽回去说不定还能重新吸收,主打不浪费。
“你,你要喝水吗?”一个水壶伸到她面前。姜暮岁也不客气,仰头张开嘴,水流滑入口中,腥甜更浓了几分。她这才看清这小弟子,白白净净跟个小姑娘似的。
“这待遇,跟个主子似的,遇到我俩,你就高兴吧。”小鞭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诶?水升庄真是你屠的?”
“不是。”姜暮岁擦掉嘴上的水渍,就这一个动作都差点要了她老命。
小鞭紧跟着道:“我猜也不是。”
姜暮岁突然一愣,小鞭那表情不像骗人,而是真的相信,姜暮岁心中苦笑,没想到在这还遇到了知心人。
“为什么?”姜暮岁问。
“什么为什么,”小鞭一副那不是很明显的表情,“你要是真那么厉害,今天早逃出去了,还用在这?”
坐在姜暮岁身侧的软绵绵突然插话道:“我也觉得不是,我娘说相由心生,你并不像那种大奸大恶之人。”
哎呦,姜暮岁心中感叹,今天什么日子,还梅开二度了。
小鞭又好奇地问道:“诶,听说你会算命?”
姜暮岁反问:“你要算什么?”
小鞭说:“我想找个人。”
“生辰八字。”姜暮岁本就体内血气翻涌,这小鞭就跟点了引线,停不下来,只能几个字几个字的蹦。
“除了,除了生辰八字?”小鞭头一次露出点紧张,瞳孔不安的看向姜暮岁的瞬间移开视线,眉头就差手拉手连在一起了。
“那人长什么样?”
“不算了。”小鞭突然不耐烦的开口说道,又猛地抬起头,“什么?”
“样貌也可算。”
姜暮岁叹了口气,就她这吊着一口气的身体,多说一句都感觉漏气,偏偏不知怎么她就想问问,跟中了邪似的,难不成这地方真不干净?她又重复了一遍道:“样貌亦可断生死。”
“我……”小鞭用力抓了抓头发,小声嘀咕着,“操了,也没梦到他长什么样啊!红色小荷包,小荷包再往上……”
“还有啥来着?”小鞭翻着白眼,姜暮岁感觉只要他翻个番就能控制他做过的梦。
“还有其他方法吗?”软绵绵问。
“没有,”姜暮岁干脆的回答,盯着小鞭道:“你是不是失过忆?”
“你才傻呢。”小鞭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姜暮岁确信他不仅失过忆,还因为失忆受过伤害。姜暮岁可不喜欢揭人伤疤,识趣的闭上嘴,转头看向离他们不远的天楼台。
四条粗大的铁链将一块巨石牢牢牵制在虚空中,巨石上耸立着一层九层高的塔,塔尖像是被一根从天空中垂下的铁链吊着,离远看还真有种诡异感。
“你看着她,我去按。”小鞭站起身,朝着一处石堆走去。
姜暮岁没看到小鞭是怎么按的,就看到他触摸了其中一块石头,紧接着地底就传来轰隆一声响。地面开始晃动,栓着石头的铁链猛地拉动起来,天楼台便随着铁链慢慢移动到峭壁边沿稳稳停下。
不知是因为刚刚聊了几句天,还是他俩终于发现那拖死猪的姿势不对,这回姜暮岁是被两人架起胳膊抬进去的。
塔内黑漆漆的,唯一的光线居然是刚刚进来的那扇门,正好照在石柱上,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姜暮岁自己在符纸上瞎画的符号,软绵绵小心翼翼地将她扶靠在石柱上。本以为这塔内层层设防,没想到竟是空心的,唯一的支柱就是姜暮岁靠着的这根柱子,直冲塔尖。
“快走,我可不想待在这阴呼呼的鬼地方。”小鞭催促着。
软绵绵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姜暮岁,他总觉得姜暮岁并不像他们说的那般十恶不敇,反而觉得她有些可怜,又走回她身边,将自己身上的水壶放到地上。“这水你留着喝。”
姜暮岁感觉体内气血翻涌得更加厉害,腥甜味不断上涌,她强忍着不适说道:“谢谢。”
小鞭啧了一声,“没劲。”然后瞅了瞅姜暮岁,“你其实挺厉害的。”
“怎么?你这是在夸我?”姜暮岁扯了扯嘴角,“不怕你们门主说你勾结妖邪?”
小鞭又啧了一声,“不是人多就是正义,你懂吧?”
姜暮岁已经两次被小鞭震惊住。这俩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的样子,一个心思单纯,却有着一股韧劲;一个脾气暴躁,却难得的心思细腻,看得通透,真是有趣。
小鞭又开始烦躁起来,“哎呀,这玩意怎么说呢?”
“对与错,只不过是大家的角度不同,就像这天楼台,它封印的是天地污秽,可是,谁又能保证,它封印的不是希望呢?”软绵绵接过话说。
对啊,这世间的对与错本就没有真正的对错,姜暮岁想到此处,突然笑出声来,泪水将凝固的血痕重新浸湿。体内气血再也不受控制,顺着嘴角喷涌而出,可仍旧挡不住由内而发的笑意。
“疯子!”小鞭拉着软绵绵快步离开了这里。
天楼台的门轰然合上,姜暮岁笑的有点累,于是靠在石柱上静静地感受着黑暗慢慢吞噬。“高兴吗?”姜暮岁轻声问同她一样靠在石柱上的少年。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缩成一团。
“我快要死了?你不高兴?”姜暮岁又问。
少年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好半响才开口说:“我不知道。”
姜暮岁没有再说话,而是闭上眼睛,默默数着心脏的律动。
过了一会儿,少年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你真的会死?”
姜暮岁笑了笑,“谁知道呢?”
天楼台的门突然被打开,一道刺眼的光线照射进来,姜暮岁下意识地眯起眼,“我以为会是吴盟主,没想到是你。”
“师姐不想见我?”门关的太快,姜暮岁都没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倒是身边多了一道清冷气息。
“几年不见,你小子怎么冷得跟个死人似的。”姜暮岁埋怨的嘟囔了一声,“离我远点,冷死了。”
身边的人没动,却开口问道:“门主什么时候回月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