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骤雨倾盆,豆大的雨珠砸在朱漆轿顶,溅起浑浊水花。

    轿帘被震开一道缝隙,温萝芙猛地扶住厢壁。

    她瞥见雨中若隐若现的苍青色城墙——那是大周边境最后一道关隘。

    过了这道界碑,便是南诏国的地界。

    “长宁公主,前面就是驿站了,苗疆的人已经在那里等候。”轿外传来喜婆压低的声音。

    温萝芙拿起镜子进行最后的外貌检查。

    镜中的的面容雍容华贵。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与她原本的样貌截然不同。

    “知道了。嫁妆单子对过了吗?少一颗东珠,当心你们的脑袋。”

    温萝芙摆出一副嚣张姿态,门外立刻没了声响。

    没人怀疑她是假货。

    她在一次直播展示古风成男妆容时眼前一黑,然后就穿越到了古代,成了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贵女。

    开局一间破败房屋,家徒四壁。

    醒来时脖颈疼痛,头顶悬着微微晃动的白绫,身边只有哭倒在地的一个小丫鬟。

    好在她保留着化妆易容的技艺,靠着见风使舵的本领在京城渐渐有了名气,还接到不少易容的暗活。

    银钱开始源源不断流入,却又如流水般逝去。

    ——每月初七,总有人踹开她的院门催债。

    一周前,五个彪形大汉踹门而入,为首的刀疤脸把一纸契约拍在桌上。“温姑娘,令尊生前欠的债,连本带利五百两。” 他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要么今晚还钱,要么——我听闻你易容之术了得,这里正好有单大生意,可以免了你的债!”

    “那就是替长宁公主嫁去苗疆。”

    温萝芙瞠目结舌,想先稳住对方,却被刀疤脸拿起匕首威胁。

    她别无选择,只能一番周旋后达成交易,拿了钱安置好丫鬟,便被塞进花轿,踏上了替嫁之路。

    轿帘放下的刹那,唯一知情的护卫阴恻恻的声音穿透雨幕:“别想逃跑,我会当场杀了你。”

    温萝芙:“哦。”

    温萝芙:“你放心,我毕竟拿了钱。”

    她倚在轿厢内华丽的锦缎软垫上,一只手拨弄着珠帘,另一只手撑着脸,漫不经心的听着雨点敲打在轿顶的声音,沉闷而规律。

    护送和亲公主的护卫黑压压的一片,雨水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山峦在雨雾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南诏国王储,庄九黎,她未来的丈夫。

    传闻像毒蛇般缠绕着这个名讳。

    听闻他阴鸷孤僻,每逢他不得不踏出宫门,必有人命丧黄泉。

    他乃活蛊成皇,浑身是毒,触之即死。三年前随南诏王征讨,他座下战马踏过的土地便三年寸草不生,俘虏被锁在峡谷里,翌日清晨唯余人皮空悬。

    他与蛊同生,是九十九名蛊童里爬出的鬼魅,是唯一啃着同类指骨爬出来的活物。

    行走的人形兵器。

    “落轿——”

    雨渐渐停歇。

    温萝芙华服加身,满头珠翠,缓缓下轿。从今以后,她就是大周国的长宁公主。

    南诏的夜,被庆典的火把染成猩红。

    温萝芙立在红绸铺就的百层石阶之下,仰头望去,只见庄九黎站在高处,一袭玄色婚服。

    他缓缓的走下台阶,迎接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的新娘。

    少年生得一头乌黑长发,几簇碎发与流苏编辫,耳畔银饰耳环精巧繁复,颈间银链环绕,冷冽光泽流转。

    每行一步,便银铃幽响。他面色苍白,眼角那抹独特的红色纹路若血似咒,更显凄美诡谲之气。

    绝艳谁怜,天然殊胜,不关风露冰雪。

    是好看的。

    但温萝芙在看到对方苍白手腕上缠绕的一黑一白长蛇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一看就是很危险的、咬一口就会死人的那种毒蛇。

    ——早知道,应该多要点钱的。

    “长宁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他说。

    两侧身着盛装的苗家女手持彩绸花束,正唱着悠扬的迎亲歌。万千花瓣自云端飘洒而下,芬芳在空气中流转。远处铜鼓齐鸣,鼓声如惊雷滚过九重山峦,震得漫天明灯齐齐一颤。

    “请新郎官迎新娘——”

    这是南诏国最隆重的一次婚礼。

    因为迎娶的是远道而来的、金枝玉叶的大周公主。

    庄九黎来到温萝芙面前。

    苍白、阴郁,却又美得近乎妖异,不同于中原地区之人。

    他苍白的手指从宽大的袖中伸出,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猛地缩回,像是被烫伤一般。

    温萝芙:……你不想碰我,我还不想碰你呢。

    温萝芙狐假虎威的露出一副长宁公主该有的高傲姿态,瞪了他一眼。

    “结发礼。”司仪高声唱道。

    按照苗疆古礼,新郎要为新娘梳发三下。

    庄九黎的手悬在半空,银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温萝芙主动微微低头,一缕青丝垂落,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用梳尖轻触发梢,银梳恰映着天光,阶下众人拊掌而歌。

    两人并行登上台阶,景致豁然洞开。台阶之上,四周彩绘图腾柱林立,中央一方靛蓝扎染布铺展如潭。两枚银杯静置其上,米酒清光潋滟。

    司祭捧出一只酒樽,递与这二位错身而立的新人。

    “饮此酒,生死同契,日月同辉——”

    庄九黎端起酒杯。

    温萝芙透过红纱的间隙,看见那两条蛇正懒洋洋地缠绕在庄九黎的手腕上,一黑一白,鳞片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黑蛇突然昂起脑袋,冲她吐了吐信子,倒像是在打招呼,温萝芙吓的不着痕迹的后退半步。

    一定要带着这两个小宠物吗?

    温萝芙暗自腹诽,却见那白蛇突然游走到酒杯边,探头在酒液里轻轻一点,然后满意地缩回庄九黎袖中。

    “放心。”庄九黎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它们只是在验毒。”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防万一。”

    这场婚事关系重大,难免需要防备不怀好意之人。

    温萝芙干脆利落地仰头饮尽杯中酒。

    两条蛇又慢悠悠地爬回庄九黎的手腕,黑蛇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经过一番繁琐的环节后,仪式结束的钟声响起,礼成。

    温萝芙被引着穿过挂满彩绸的回廊,来到一座木质结构的宫殿前。

    殿内陈设典雅,织锦屏风上绣着山水,床头悬挂着苗绣帐幔,上面绣着交颈的鸳鸯,在烛光下栩栩如生。

    殿外升起万千盏孔明灯,将夜空点缀得如同星河倒悬。

    洞房花烛夜。

    温萝芙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床榻上,等着这位新郎掀起她的盖头来。

    之后不会真的要做那种事情吧?

    ——早知道,应该再多要点钱的。

    她咬牙切齿的再次升起了这个想法。

    *

    婚殿内,红烛高燃,却无半分喜庆之意。

    温萝芙对于自己替嫁的夫君还是做了不少功课。

    最可怕的传言当属是:庄九黎浑身上下都是毒,触之即死。有人说他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蛊毒,三丈之内飞鸟坠地。更有人说,就连这位殿下的生母,都因为恐惧只在他出生之际才拥抱过他。

    温萝芙对这个传言将信将疑。毕竟她是个现代人。

    红烛已经燃了过半,烛泪在烛台上堆积成小山,可她的盖头依然纹丝未动。

    庄九黎该不会跑了吧?

    她竖起耳朵,只听见窗外隐约传来虫鸣,屋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轻响。

    温萝芙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

    透过红纱,她隐约看见庄九黎就站在窗边,低垂眼帘,表情淡漠疏离。

    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下了婚服,此刻只穿着一件素白衣袍,衣领微敞,露出锁骨处一道银色疤痕。两条蛇也不见了踪影,只剩手腕上一对银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夫君,”温萝芙故意拖长了音调,学着长宁公主骄纵的语气,“你为何不过来?今日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她赤足踩在地毯上,叉起腰一步步向他走去,“莫非你看不起我长宁公主?看不起大周?”

    事已至此,只能先狐假虎威了。

    庄九黎抬头,面对温萝芙给他扣的这顶大帽子道:“不是。”

    温萝芙已经走到他面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其实温萝芙自己也很慌张。

    而且她发现自己越是靠近,这个庄九黎就越是后退,在躲她呢。

    她倒是乐意见到这种局面,毕竟她可不想和陌生男人做恨。

    当今天子有意与日渐强盛且有臣服之心的南诏交好,遂决定派出公主和亲,选中的便是赵长宁。

    可朝堂之上,对于这桩和亲争议不断。

    南诏此前侵犯西川,文官们持坚决反对的态度,认为此时和亲会遭后世耻笑。

    况且,长宁公主早就心有所属。而南诏王储庄九黎恶名赫赫,阴狠诡谲,她更是宁死不嫁。

    在得知京中有人善易容,只要钱给够,什么活都接后,她才出此下策。

    找人替嫁。

    把易容师带过去还要每日替人打扮,但若替嫁的正是这位易容师,那便好办了。

    那位真正的公主穿着粗布衣裳,却掩不住通身的贵气:“本宫知道你父亲的债务。”公主将一匣金叶子推到她面前,“南诏王储庄九黎生性残暴,我要你易容成我的样貌,替我嫁给她。”

    你倒是说的容易,那我呢?蛊毒、虫蛇、巫术,说得像我愿意嫁一样。

    对苗疆充满刻板印象的温萝芙在心里吐槽,可惜她此刻被两个侍卫压着,不敢轻举妄动。

    之后公主便说起她那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是个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本是前途无量,正等着公主日后请旨赐婚。但朝堂波折暗涌,为促成和亲,有人暗中对其下手,致使其被诬陷获罪,前途尽毁。公主得知此事后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讲到心上人遭人陷害,她泪盈于睫:“他是被奸人所害,本宫若嫁去南诏,便再无机会救他。只要你能帮本宫这一次,本宫定不会亏待你。”

    为避免露馅,公主连温萝芙替嫁后假死的计谋都替她想好了。

    “你只需替本宫撑个一年。”公主临走前塞给她一枚鱼形玉佩,“这是信物,届时自会有人接应你假死离开。”

    温萝芙收下玉佩,表面上称赞公主仁德。

    心里却想,她到时候是假死,还是真死,可要全依仗这位长宁公主的良心了。

    她脑海中响起长宁公主临行前的警告:

    “新婚之夜必须好好表现,可不要砸了你京城第一易容师的招牌。”

    “这场婚事事关重大,说不定有暗探在监视你——你也不想你那唯一的丫鬟被五马分尸吧?”

    思虑至此,温萝芙咬了咬牙,决定先演了再说。

    “夫君……”她故意放软了嗓音,做出一副娇羞模样,伸手去拉庄九黎的手,“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掀我的盖头,轻薄的可是大周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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