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阿寅如约找到余家铺子,见到余家兄妹。
兄长名唤余琰,妹妹名唤余瑶。
两人模样相似,性格却并不相同。
余琰见到她时,边先见礼,阿寅赶忙回礼,而余瑶却冷哼一声,转向另一侧。
“我们现在是?”见两人没有走的意思,阿寅便询问道。
怎知余瑶却突然来了火气,“你急什么急,当年村子惨遭屠戮,你又在何处,怎么不见你急?”
余琰想要拉住妹妹,却被她挣开。
“如今不过片刻功夫,你倒是在这催促……”
“余姑娘。”一道声音打断了余瑶,那声音的主人正是尹殇。
“三年前之事,与她何干。”
“她比所有人更早流离失所,幼时过得比任何人都拘束。”
“且族中本就有规,女子未曾及笄,男子未曾及冠,不得告知族中之秘。”
“她走时不过十岁,如何能知晓?”
那人分明还是那般温润的眉眼,却好似少了平日里的鲜活。
似乎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她已然忘却,他其实本就是个内敛之人,只是他们相伴的时日久了,他似乎也愿意与她讲话。
“阿瑶,快给阿寅姑娘道歉。”余琰赶忙出声,“你忘了祖父如何教你的吗?待人须得有礼。”
“你今日所言确实过分。”
“哥哥!”余瑶不忿,“阿卯哥哥,你们怎么都这样!”
“对不起,行了吧?”
似乎预料到她会说什么,尹殇抢先一步,“重来。”
“我不接受。”
余瑶很是震撼,明明是向阿寅道歉,但他却替她不满意……
“重来。”这一次,他又加重了语气,早年那股肃杀之气似乎又回来了,惹得对面的小姑娘有些泛起泪花。
“好了,”阿寅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这事余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确乎有一份责任在里面。”
按余老伯所言,她应当是下一任守界人,而她却一人在外安稳了那么多年,留下族人在此苦苦支撑。
“假惺惺……”余瑶小声说着,翻了个白眼。
“阿寅姑娘,阿卯兄弟,实在抱歉,我家小妹不知礼数,余某在此赔个不是。”余琰行了一礼,“阿卯兄弟是祖父请来的,陪同我们一道。”
“他的修为深,有他在祖父也放心些。”
阿寅瞥了一眼那人,“走吧。”
几人继续往深处走去,远处尽是黑黢黢的岩丘,一种压抑感涌上心头。
“这个方向,”阿寅看向余琰,“是我家?”
“正是。”
“阿寅姑娘可记得,你家后院前有块巨石。”
“自是记得。”
“阿娘反复叮嘱我,不许我靠近。”
“那石头看着平平无奇,竟是临渔之碑?”
“那石头,只有守界人方可唤醒。”
“祖父说了,临渔的使命先是守护这座碑,再是守护边界。”
“祖上曾留有祖训,临渔之人,为碑而生,为守界而存。”
“守界人乃是我族领袖,临渔之人终生追随,不得有误。”
剩余两人也随着余琰一道行了一礼。
阿寅动容,这般情状,她倒是觉得有些承受不起。她赶忙回礼,“诸位折煞我了。”
“其实……”她刚想出声,却见尹殇冲她轻轻摇头,阿寅便收了声音。
阿寅多少有点懊恼,她怎么就这么配合这人?
一行人一路走去,远处依旧是连绵的黑,但脚下的绿色却慢慢晕开,越往里走,越是青翠,甚至隐隐有鸟鸣,眼前有蝶舞。
“此处这般鲜活,为何不居于此?”
“姑娘有所不知,若非守界人的血脉,常人不可久待,除非修为特别高深之人。”
“若是妖物,那威压只会加倍。”
“此处有仙神的威压,守界人有仙神点化,倒是不惧。”
余琰停下脚步,行礼道,“余某就送到这里了。”
“我与小妹修为不高,进不去。”
“之后便由阿卯兄弟送你,祖父昨夜已然交代过他了。”
“告辞。”
余琰拉着一脸不忿的余瑶便离开了。
“她这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她先前可没跟我客气。”
阿寅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人,“你干的?”
那人笑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走吧。”
远处。
余琰带着余瑶往回走着,“倒是难得,你个小丫头竟然没有乱说。”
然而久久没有听到妹妹的回复,余琰停下来看向她,“你这是怎么了?”
余琰这才发现不对劲,伸手替她解了噤声咒,却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兄长!”余瑶气极,“你是不是我兄长啊,你妹妹被噤声这么久,你到现在才发现。”
“阿卯哥哥也是,竟然为别人对我施法。”
余琰摇头,这丫头还是长不大,“阿寅姑娘是守界人,你我自当恭敬对待。”
“何况阿寅姑娘为人也是和善,先前你那般说她,她也不与你计较。”
“而且看得出来,阿卯你我又不是不了解,他会这么做,自然可以证明那姑娘不是一般人。”
“我不服。”
“你莫要忘了……”
“不听不听,”余瑶做了一个鬼脸,迈腿就跑,“兄长只会讲道理,比教书先生还要聒噪。”
两人一路到了小院,此处地势高耸,梨花漫山,那一抹抹白,是温和的白,并不扎眼,也为这片压抑的土地缀上了丝丝缕缕的鲜活。
木构的小屋藏在花林之中,算不上大,却给人以一种温馨之感。
屋中倒是没有积灰,许是灵气充盈的缘故。她靠近花林的时候,便明显察觉到浓郁的灵气,她体内乱窜的灵力也平复了许多。
“你怎么样?”阿寅状似无意地问道,余琰早先说过,此处有仙神威压,常人无法靠近,小屋中只会更甚。
她顿了一下,“不过……你莫要误会,先前是事儿还没完。”
“如今形势所迫,只是勉为其难地合作而已。”
“你若是出事儿,我还得惹上一身麻烦”
“无妨。”尹殇扬了扬嘴角,但而后又蹙眉,他一路上刻意落后一步,就是不想让她瞧见。
可料想中的压迫感并没有出现,相反,此处灵气对他却分外友好。
暂时压下心头疑虑,“你呢?”
“这儿毕竟是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以前并未察觉,如今倒是发现,此地倒是适合修炼。”
随后,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是说对我。”
“此处可以压住我体内的灵气,想来若是勤加修炼,应当可以炼化那些力量。”
“那便好。”
阿寅轻车熟路带他行至巨石之前,“然后呢?”
“这便要问你了。”
阿寅登时有些傻眼,“问,问我?”
“余公子不是说余老伯已然交代好了吗?”
“他只说要一路护送你,以免有妖物突袭。”
“那有那俩兄妹不行吗,你来的意义是什么?”
“不知,但是老伯反复嘱咐,要我一定要与你一道前来。”
“老伯如此说,应当有他的道理,他不会拿如此重要的事开玩笑。”
“毕竟此处涉及临渔世代守护的秘密,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阿寅点头,便向巨石靠近。
当她的手触及那巨石,体内那股灵力便开始暴走。
“老伯还交代了,守界人的守护,是刻进骨子里的。”
“随心而动,才是守界之道。”
阿寅闻言,缓缓减轻了想要控制灵力的那股劲,那灵力依然汹涌,却不再毫无章法地乱窜。
由是,阿寅彻底卸了力,灵力漫游过四肢百骸,然后汇聚于指尖,再缓缓淌入石中。
从指尖于巨石接触之处起,那巨石的表面逐渐漾开蓝色的光晕,原来灰暗的石头登时变得流光溢彩,散发着微弱的力量——
沧海桑田。
再睁眼时,阿寅已然有些恍惚。
原来,临渔并非临海渔猎之地,而是囹圄之意。
而临渔之碑,也非此地的碑文,而是囹圄之悲——
是禁锢于此,世世代代不得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