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

    凛冽的寒风袭上脊骨,命运的苦楚没入脊髓。

    我叫阿昭,花名白芍。

    自记事起,家徒四壁。爹喜青楼楚馆,家中入不敷出,雪上加霜,我厌极他。

    大姐和二姐的诸多往事生活,总浮现于街坊舍邻的话语之中,我便从中窥探她们的性格喜好。

    望他日相见,好一番倾诉。

    可惜世事无常,有朝一日再闻:一个“嫁”了鳏夫,受尽磋磨;一个进了牙院,境况不知。

    母亲是个温柔良善的人,常给我和阿弟哼着谣儿、讲着趣儿。

    可她命薄,被爹“赠予”他人,不久自戕。

    那一天正值中秋,我刚七岁,阿弟四岁,母亲悄悄地走了。

    三两银子,爹卖了我。

    烟花柳巷之地,缠了我半辈子。

    老鸨看中我的面皮,我便成了扬州瘦马。

    “阿昭”是母亲取的,老鸨却笑而不语,我天资愚钝,吃尽了苦头,许久后才解:这儿的人了无尊严,怎能妄想留下名儿?

    年少的好友,名为小雀儿。

    她的爹娘皆在烟花巷陌,她亦如同鸟雀一般自在。

    长相标致,天资聪颖,她是老鸨眼中的上等的扬州瘦马。

    又是一年中秋,小雀儿坐在秋千上晃着,眸中缀着星一般望向我。

    “白芍,以后我娘就是你娘啦!”

    真好,我又有娘了。

    皎洁月华的光辉下,我缩在被窝呜咽着,母亲离我而去已三年了。

    我是一件失败的商品,难以带来有利的价值。

    “及笄之夜”——一个宛如噩耗的消息,即是所谓的“拍卖夜”。

    一位商户拍下我的初夜,无尽且悲哀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我几欲溺亡窒息于此中。

    那一刻,命运的枷锁才有了具象化,苦涩的泪水逐渐模糊视线。

    小雀儿自从被宦官买走后便了无讯息,再见即是痛彻心扉。

    鲜活生动的鸟雀褪去一身蓬勃朝气,只余下一副破败不堪如枯枝的躯壳。

    手腕纤细可见白骨,瞳孔涣散不见光辉。

    她如秋日蓬草,悄然凋落飘逝。

    那一天的母亲是否如小雀儿一般绝望?

    心脏像被浸泡在盐水中,小刀割裂出细密的伤口,我不敢去思索,面对无尽苦楚。

    兜兜转转,又剩下我。

    难以记得浑浑噩噩过了多久,思绪恍惚间望见了我的阿弟。

    分别数十年,相顾两茫茫。

    “阿姐!”

    他还是如长不大的孩童一样,生活的心酸难处跘不住脚步。

    爹倒是将他养的很好,知礼数,明是非,辨善恶,与这儿格格不入起来。

    他捧着一堆碎银铜板,献宝似的散在我桌上。

    与我说起了大姐和二姐的境况,言语之中混杂着少年郎的青涩。

    “你想赎我?”

    我嗫嚅着干涩的唇,好久才吐出几个字。

    阿弟的眼眸中倒映着光鲜亮丽的楼阁,却始终无法窥见这艳丽皮囊下的肮脏。

    随着他的点头,我一把推开他。

    “滚开!你不是我阿弟,滚啊!”

    我抱着头缩往墙角,俨然一个疯婆子样。

    如我所愿,他的眸中盛满了悲伤,如无声的溪流般流淌。

    他不该来的,我走不出去。

    静静地倚着窗框,视野里的人远去。

    可我应该早知生命是蓬勃的,无人可以左右他奔腾的思绪。

    老鸨在我面前扔下一个盒子,而后嫌弃一般使劲地擦着手。

    不安感逐渐攀附入骨。

    与阿弟的再见,是彼岸的一端。

    他在里面,我在外面。

    也是这时,我才知道,一个烂人,也有父爱。

    邋遢好堵的爹红了眼眶,手中菜刀舞得虎虎生威。

    “把我儿还来!”

    一滩早已腐烂发臭的污泥,最后余下的是对儿子的爱。

    心脏似被攥住,说不出来话语,像默剧中的演员,似局外旁观者。

    老鸨死了,爹也没了。

    没有悲伤,只余麻木。

    今年我十九岁了,孑然一身无所依。

    雪似鹅毛覆于我身,感官逐渐模糊不清。

    “我们阿昭,也还是个小娃娃啊。”

    “白芍,明日去巷尾好不好嘛?”

    “阿姐,抱抱……”

    娘,小雀儿,阿弟……

    今年的冬凛冽刺骨,胜于往年。

    “我是阿昭,天资愚钝。”

    来生不问人间事,只愿常乐万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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