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现在是第五天了。我始终不敢相信，总觉得她还活着。小小的，躺着。她在301病房时远比隔壁的老太太小。

    是假的吧？

    奶奶你能不能陪我过年啊，我还没来得及给您尽孝，我甚至听你讲的最后一句话都不记得了。奶奶啊，我说不出那句“一路走好。”

    奶奶才不关心我的学习怎么样，他每次回来都是问我学校的饭好不好吃。

    她当时躺在医院那张小小的病床上，那床被子能有多厚，她这一盖只有小小的一点，我偏不信这个邪。

    我最恨的就是家人给她准备了后事，我说怎么可能呢？我考完试回来她就会好好的跟我打招呼，问我在学校吃的饭怎么样，她会每天煮给我她认为很好吃的鸡蛋汤！

    我曾一度恍惚，那些年放假回家时以为能看见病好的奶奶，能看见咧嘴就像微笑起来的小狗，然而那都是在最欣然的时候老天毫不留情迎头泼下的冷水。

    理所当然换来的爱，到头来只剩下亏欠。

    一年了，还是没能走出来，以前不懂一句老话：“不见棺材不落泪。”要是棺材里边是一个假人多好，到第二天她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在常坐的小板凳上看看天，看看地……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惜，记忆成了相见的最后一种方式。

    ***

    翻阅相册无意间看到一个视频里有奶奶的一幕。视频里的她很瘦，干瘪枯萎的身体勉强在支撑着她的行动，走起路来异常吃力。

    但是没有人扶她。

    她沿着走廊一小步一小步微微颤颤地进厨房，在看我们做排骨汤，面容带着笑。

    奶奶以前常常这样。

    放假回家时，我和姐姐他们在桌上玩游戏，她也看不懂我们在做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们。

    我要走时，见着她就说：“奶奶，你挡着路了！”

    这时她会尴尬地笑笑，嘴上回应：“哦哦”然后小小的挪开一小步。她以为我能过去了，殊不知那条缝根本挤不下一个人，于是我无奈地说：“奶奶，再让开一点，这点位置过不了人呀。”

    我记得，她拿着针线做针线活时，手总是不停的哆嗦，那走线缝的七拧八歪。我看不下去，问她，奶奶你重新买一个不就好了，费尽心思缝这枕头作什么？

    她就点头笑笑，说，这是爷爷当兵时的寄回来的。然后又低头继续缝。

    她和爷爷是相亲认识的。但是爷爷不爱她。究竟以前爱过吗，我不知道。她说她不识字，也不是个知大体的人。

    那时爷爷在未当兵时还爱着另一个女子。听说很高，长得也好。

    后来娶了奶奶，一米五，微胖，长相平庸。奶奶家那边的风俗爱吃糖，无论什么菜都要放上一些，皆是甜口的，我吃不惯。

    奶奶嫁来时，生下我爸，然后降生了几个作伴的兄弟，唯独没有女孩。

    她曾经在逢年过节时和别的亲戚说，女孩好啊，还能留在身边作个伴，谈谈心体贴人。

    我当时坐在旁边，十一二岁的丫头什么也不懂，只在想，男孩哪里不好吗，爸爸他们一样可以和你谈心照顾你呀？然后也没问出口，也没有再往深里想。

    奶奶以前的针线活做的不错，家里置物架还有一台沉灰的老式裁缝机，三十年前的老古董，曾经还用过它缝被子。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却把走线缝的这般凌乱，那针上的孔是最大号的，连我也未见过。

    直到后来，我放周末回家，夜里吃完晚饭，拎了个小板凳做在她旁边，她如往常一样坐在磨得看不着边的椅子上发呆。

    忽然地叹气，说：“看什么都是模糊的，老了啊。”

    我没说话，想这是老年人的通病罢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了解到2型糖尿病的病症，我才明白，奶奶这是因为这病才这样的，视力下降，又因三高，油盐一样不能沾而变得弱不禁风。久而久之就开始腿脚不便，走一步都要拿根竹棍敲击一下地面，发出“笃、笃、笃”的响声。

    有一回我睡得浅，大概有凌晨一点左右都无法进入深度睡眠。我就听到那“笃笃”的声音，知道是奶奶去上厕所回来，然后我就静静的睁开眼睛看天花板，呆了一会。

    就在那“笃笃”的声音到房门时，奶奶突然“哎哟”了一声，随后地板发出重重的响声。

    许是奶奶摔了下来，我的心弦一紧，想着要不要去匡扶一下她，然后又听到她呻吟着站起来，喃着：“哎哟，摔跤了，可痛死我了。”

    那竹棍敲击地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然后渐行渐远。

    那晚我没睡着，后来想想自己真没良心，没有及时冲出房门，扶她起来。

    第二天一早，奶奶又坐在磨得没有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揉着腿。我知道，她又没有跟任何人说她昨晚摔跤的事。

    我有点生气，说，奶奶你干嘛不和叔叔说一声，让他带你去看看。

    当时爷爷出去了，家里还有四叔。奶奶说，不要紧事，用不着去医院看。然后又笑笑说，都怪我不小心。

    我知道她不是不愿意，是叔叔每天都要上班，回来累了倒头就睡，还要烦心她这操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