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无声,但是路过的风知晓在它的怀抱里曾挽留过一片残叶。
很多次细微的触动在当时或许引不起特别的思绪,但是这些积攒的情绪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忽而凸显出它的存在。
那时的季芜棠,也尚不清楚那拂过心尖的异样是怎样一种感觉。
她手里捧着盒子,轻声问着:“我能现在拆开吗?”
说完又觉得有些没有礼貌,急忙补了一句:“我只是很高兴也很意外能收到奖励,并没有别的意思。”
无论燕淮绪送的是什么,她都会万分珍视地把它收藏起来,这是她敏感孤独的青春期里为数不多的,独属于她的奖励。
与考试考好了被学校被老师奖励不同,那些奖励是属于某个特定的分数,属于某个特定的比赛名次,就算不是季芜棠,也会有别的人得到。
可燕淮绪给的不一样,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是只奖励给她的礼物。
她曾无数次期待过从父母那里获得的夸赞和奖励,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在只比她大了两岁的邻居哥哥这里收获了。
季芜棠是真的很开心,好像那些挑灯夜战的孤独,都在这一份意外而来的奖励里得到了安慰。
燕淮绪点点头:“当然可以,这是送你的,你拥有绝对的支配权。”
那是被一张黑金色包装纸裹着的小盒子,上面还系着一根漂亮的丝带。季芜棠轻轻拉开丝带,把包装纸小心翼翼地剥开,露出里面鎏金的盒子。
她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躺着一块运动手表。
季芜棠不认得这是哪个牌子的手表,盒子上面和表盘上都没有品牌标识,但是她立刻说道:“这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知道燕淮绪的家境肯定也很不错,这块表的价值恐怕只是他零花钱里不值一提的一小部分,可她不能收。
手表放在盒子里又推到了燕淮绪面前,他伸出手挡住了,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块手表而已。”
“如果只是一支笔,一本本子,甚至一套高考模拟试卷,我都可以欣然接受。”季芜棠认真说着,“可是这不行。”
燕淮绪看向季芜棠,她神情坚决,目光澄澈。
一块手表而已,算什么贵重呢?燕淮绪有更加贵重且独一无二的东西,却不能在此时拿出来。
他沉默片刻,忽然提起一件事:“那你知道你送我的那些人参价值多少钱吗?”
话题一下子从手表转化到人参,季芜棠还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才想起来,那是和苹果一起装着送给燕淮绪的。
“额……”她一时说不上来。
燕淮绪见她词支,笑着说:“你看,你送我人参的时候不也没考虑过价值吗?”
他也是在那天等季芜棠走了之后,才发现袋子里居然塞了野生人参。
燕淮绪同样看得出季芜棠家境优渥,这人参贵重是贵重,估计是堆在家里找不到用处的,便也没让王叔再送回去落了小姑娘的面子。
“这不一样呀,”季芜棠用手指卷了卷落在肩膀上的头发丝,“不能这么比较。”
她家里贵重的东西都锁在父母卧室或者保险柜里,能让她看见和拿到的,都是她父母不需要且可以让她随意处置的。
但是手表不一样,那是燕淮绪特意买的。
无论那些人参价值多少,都比不上这块手表。
她面露纠结,似乎仍旧在想着怎么不驳了燕淮绪面子又周全地接受他的一片好意。
燕淮绪淡蓝色的眸子里闪过浅笑着问:“你喊我什么?”
“嗯?”季芜棠疑惑,“燕淮绪?”
他挑了挑眉头:“没大没小。”
季芜棠在心底嘀咕,你也没大我多少。不过她还是乖乖喊着:“淮绪哥哥。”
“既然喊了哥,那就收下。”燕淮绪把手表推过去,“这是做哥哥的给妹妹的奖励。”
“可是……”
“你不收我也不能拿回来,因为这块表是定制的,背面写了你的名字,只有你可以使用。”
燕淮绪拿起盒子里的手表,翻到背面给季芜棠看。
金属底盘上确实端端正正刻着季芜棠的名字。
季芜棠愣愣地看着手表底盘,胸腔内涌动着的不知名情绪排山倒海的把她淹没。
“收下吧。”燕淮绪把手表放回了盒子里推过去。
他的手指修长匀称,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苍白的手背上浮着交错的青色血管。
季芜棠眨了眨眼睛,不经意地抬手借着撩开鬓角发丝的动作快速揩了一下眼尾。
她不再推脱,把盒子小心地收入自己的袋子里。
燕淮绪满意了,“好了,我们继续看刚才做的题。”
季芜棠发现燕淮绪这人有时候真的很煞风景,前一秒的感动又被他一句话压了回去,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结束辅导之后,她回到自家家里,把手表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圆形的表盘在台灯下反着光,是很大气又百搭的款式。季芜棠试着戴了一下,手表的显示屏上很快就显示出了她稍微跳得有些快的心跳。
手机铃声叮铃铃的响起来,她忘了回复陈芯朵的消息,对面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芯朵,怎么了?”季芜棠一边摘下手表放到盒子里,一边接着电话。
陈芯朵在那边感叹了一下这次的月考成绩,然后又丢下一个重磅消息,周日下午召开高三年级第一次家长会。
“怎么这么快?”季芜棠惊讶。
陈芯朵:“哎呀,老师们急得很呐。而且只是第一次家长会,后面还有很多次要开,不早点开都赶不上趟儿!”
高三是非常重要的阶段,光靠老师和学生都努力还不够,学校也希望家长们努力搞好后勤工作,做好学生的心理疏导,同时也希望家长及时了解学生成绩,以便于早早做好填报志愿的准备工作。
季芜棠又和陈芯朵聊了几句,她们这次都考得不错。陈芯朵兴奋极了,要不是阿姨在那边喊她吃晚饭,估计还有的聊。
季芜棠挂了电话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通讯录里找出了父母的电话。
她先打给了父亲,意料之中,电话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听。
然后,她抿着唇,慢慢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对面接得很快,只是语气带着催促。
“什么事?我现在在忙。”
季芜棠捏紧了手机,也快速说着:“明天下午要开家长,我们刚刚结束一次月考——”
“考多少名?”对面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年级第八。”
“才第八名你就骄傲了?知不知道第八名和第一名还差了这么多分,你高考怎么和人家竞争?”
“我没空,让秦姨去开。”不等季芜棠再说什么,对面就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手机页面自动返回桌面屏幕。
一分钟后,手机熄屏,季芜棠神色平静地看着漆黑屏幕上倒映出来的脸。
缓缓地,她露出一抹极其嘲讽的笑。
季芜棠实在是不明白,只是想让他们去开一场很普通的家长会而已,只是以很平静的语气陈述分数而已,怎么就变成她骄傲自满了?
他们还想要她多么谦卑呢?还是说,无论她多么谦卑,哪怕真到了第一名的位置,她也亳不怀疑他们还有各种理由来搪塞推脱。
燕淮绪问她为什么总喜欢事先假设一个最坏的结果,因为她从来都不敢期待一个好的结果。
只要她不期待,就不会失望,只要她不去设想好的结果,面对坏的结果时她就可以欺骗自己坦然去接受。
就是这样,季芜棠一直是这样长大的。
晚饭的时候,看着还忙来忙去的秦姨,季芜棠喊住了她。
“秦姨,明天我们要开家长会。”
秦姨刚把灶台擦干净:“明天啊?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她显然也已经习惯了替季芜棠的父母去参加家长会,甚至都没有问一句季家父母怎么不回来。
季芜棠戳起一块黑椒牛排,“不用准备什么,就和以前的家长会一样。”
“那行,”秦姨洗干净手走出来,“几点钟呢?”
“两点开始。”
她们谈妥了家长会的事情,季芜棠走出院子站在门口抬头望天,温驯的风带来花草的芬芳也卷走了心中的郁结。
旁边的院门也咯吱一下打开了。
先是木手杖点在地面发出的“哒哒”声,院门口的三角梅晃悠了两下,从其后转出一道清瘦的人影。
是燕淮绪。
他还穿着下午时的那套黑白穿搭,只是拖鞋换成了白色运动鞋,手里又握着一根木质的手杖。
季芜棠其实有些好奇他的身体情况,但是也知道分寸的从未过问。
她希望他好好的,这样惊艳又温柔的人,她希望他长命百岁。
“晚上好,你要出门吗?”其实季芜棠很少见到他出门,她有种直觉,燕淮绪搬过来后还没出过小区。
“就在这散散步。”
“好巧,我也是。”季芜棠笑了下,见到燕淮绪时下午的烦闷情绪又神奇地消散了不少。
燕淮绪不动声色地瞧着她,目光浅浅从那凝着愁绪的眉心扫过,他走近几步问:“那一起走走?”
“好啊。”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灰蓝色的天幕里夹杂着未散场的夕阳。
他们并肩走着,季芜棠听着耳边哒哒哒的手杖点地声,心情居然难得平静了下来。
她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着的三角梅与桂花的清香,但其实更多的是桂花那霸道张扬的气味。
燕淮绪就在这时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开家长会了?”
“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出成绩了吗?按照学校的习惯,一般跟着的就是家长会。”燕淮绪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
季芜棠点头:“是啊,明天下午就开。”
“那你们是不是不用晚自习了?”燕淮绪说这话时,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只是季芜棠没有和他面对面,也就没有看到。
“不至于,晚自习肯定要上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延迟。”
季芜棠不清楚是单纯各班开家长会,还是要另外组织一场年级大会。
燕淮绪在昏暗的天色下勾起一抹淡笑:“或许学校体谅你们刚开完家长会,明天晚上就不上自习了呢?”
季芜棠笑着蹦起来拍了一下头顶的树枝,心情愉悦:“那就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