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聚餐结束，棠桢叫住了钟鸣，“钟老板，有点事想和你单独聊一下。“

    “好啊，我送你回家？路上聊？“钟鸣停下来，看着棠桢。

    “这个时候反倒不回避和我交流了？这个时候反倒要独处了？”棠桢心想。

    “好。”她答道。

    棠桢跟着他穿过了停车场，找到了车，坐上了副驾，一路上她没说话，一直在思索着要怎么和钟鸣开口。

    “你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说么，什么事？“钟鸣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语气不似平常，带了些急切，仿佛有预感会发生些什么。

    “我在组织语言。”棠桢眉头紧锁，她现在突然有一点后悔刚刚的冲动，因为她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不管她在心里尝试用什么样的方法来陈述这件事，她觉得只要说了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心事，这心事太过隐秘以至于让这整件事看起来像是一个表白，她羞于启齿。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控诉，想要钟鸣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她造成的困扰，而她不喜欢被困扰。

    钟鸣看着棠桢一脸纠结的样子，笑了起来。

    “居然还有心情笑”，棠桢看着身边这个扰乱别人心情而不自知的罪魁祸首愤愤地想着。

    她睁大眼睛瞪了钟鸣一眼，全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在钟鸣眼里像极了是在耍小脾气对他撒娇。

    “那你慢慢想，想好了和我说。”钟鸣笑眯眯地看着她，把车开出了车位。

    棠桢咽了下口水，下定了决心，“钟老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是我觉得我们之间过于暧昧了，我承认你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挺喜欢你的，所以”棠桢的身体猛的前倾，她感觉到钟鸣突然踩了刹车，惯性让她得身体被安全带勒住，一时没能说得出话，但她目视前方，不去看钟鸣，她不关心钟鸣对此做何反应，她决定不管怎样都要先说完自己想说的，“所以我可能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不去想你。所以，如果我没有误会，那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不要再继续了；如果我误会了，那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个话吧。”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顿了顿，棠桢又补充道。

    钟鸣把车倒回了车位，沉默了好久，说，“好的，我明白了。“

    棠桢和钟鸣谁都没有说话，钟鸣没有再次发动汽车，棠桢也没有下车。棠桢对钟鸣的回答是有点生气的，她不知钟鸣明白什么了，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她觉得自己也没有在等什么，但她不想离开，她只想坐着，让时间停止，让她喘口气。

    车里安静得可怕。虽然冷气打得很足，但是棠桢还是觉得自己像在被炎夏的空气炙烤一样，她觉得焦躁，依旧无法呼吸。这时她听到钟鸣开了窗，车库换气扇的声音传进车里，她觉得好多了，声音稀释了车里的空气。于是转身看向钟鸣，她发现钟鸣也在看着她。

    钟鸣对上棠桢的视线，突然笑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居然在笑，棠桢睁大了双眼，带着疑惑看着他，她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他又怎么能笑得出来。

    “我刚刚在想，”钟鸣说，“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和我说这些，是有什么契机么，然后我忽然明白了。”

    棠桢感到呼吸一滞，“不，不要说。”她在心里呐喊着。

    “是因为我提到了我老婆吧，你不开心了。”

    棠桢觉得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她不想承认，却也无法否认。她觉得紧张，像是在躲避老鹰一只被追捕的兔子。

    “我觉得我做的还好吧，“钟鸣继续说，然后似乎是在回忆，”是之前有哪些话说的太露骨了么？”

    棠桢很惊讶，她没有想到钟鸣会抛出这个问题，她以为钟鸣会道歉说他做的越了界以后不会了，或者，如果真的他无意，至少诚恳地向棠桢指出是她会错了意，而不是像现在。

    况且钟鸣这一连串的话在棠桢的耳朵里听起来更像是嘲讽，钟鸣仿佛是在嘲笑棠桢，不只是嘲笑棠桢自作多情，还嘲笑棠桢为什么这么容易上钩，自己只是勾了勾手指，她就巴巴地跑了过去跳进陷阱里，甚至，这个他还没有把这些当作一个陷阱，他嘲笑她就像是那只自己撞到树上的兔子。

    棠桢不允许自己被这样轻贱，“你觉得不出格？” 她反问。

    “出格么，我觉得都是一些成年人很正常的聊天内容啊，你可以给我举个例子么？”钟鸣摆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这个表情让棠桢感到更加愤怒，她觉得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她才不相信他真的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男人脸皮真的是太厚了！”她想着，愤怒与羞怯一起涌了上来，她一时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她想要直接说出那些钟鸣发给她的，表达好感的内容，但又实在是没有办法在钟鸣面前说出那些话，可是不反击也是不可能的。她突然觉得钟鸣现在的态度就是吃准了自己不好意思说，在逗弄自己。但她，决不允许自己陷入这种被人随意愚弄的境地。

    “你可真是太不了解我了，”棠桢心想，“我是不会被人这样欺负的。”

    胜负欲爬了上来，她已经忘记了今天是要和钟鸣做了断，而不是对簿公堂。

    片刻，棠桢马上就有了主意，无法用语言说出的内容，就用视觉来弥补好了。

    她决定直接把钟鸣的罪证展示给他看。

    她打开手机，发现自己把钟鸣的信息删掉了，但她没有气馁，转而去钟鸣的手机里寻找罪证。

    “手机拿来，微信打开。“她对着钟鸣命令道。

    什么都没问，钟鸣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棠桢，一秒也没有犹豫，甚至眼里还带有一点顺从的神色。棠桢想过一万种钟鸣拒绝的方式，但从没想到他会这么听话配合。

    棠桢觉得从他乖乖上交手机的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棠桢的前同事，也不再是曾经项目上的老板，他身上所有与棠桢有关的旧的社会关系的标签都没有了，他变成了钟鸣这个人，而钟鸣在棠桢这里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曾经让棠桢困扰，而马上就要被她料理掉的男人。

    棠桢打开钟鸣与自己的聊天框，里面的内容都被清空了，没有罪证。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没有犯罪为什么要打扫现场？

    她把空白的对话框递给钟鸣，“如果你真的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要删了和我的全部信息呢？你是怕被你老婆看到么？”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你刚刚说你觉得没有什么出格的内容。是这样的，我觉得如果一个信息，你敢给你老婆看，你觉得她看了也没什么问题，好，那我没问题，我承认这不出格。但如果你不敢，你真的觉得没问题么？”

    钟鸣接过手机，什么也没说。

    “哈，看你怎么狡辩。“棠桢心想。

    “好，我承认。” 钟鸣确实没有再为自己辩护了，“我承认我说的有一些出格了”，但是他张开了新的网，“我承认其实你也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很喜欢你，也确实给你发了一些在你看来或许有些出格的信息，那么然后呢？”

    棠桢被他问懵了，她发现自己忘记了为什么要和钟鸣争论这些，她忘记她只是要来和钟鸣做一个了断。

    棠桢带着困惑的神情看了钟鸣很久，她突然想起来，“然后我们就不该再联系呀”，她心想。

    但是没等棠桢开口，钟鸣继续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但我觉得这种喜欢也不代表什么，只是大家互相欣赏，就像你也会喜欢明星一样。”

    “反正又不会发生什么，”钟鸣说着，轻轻笑了笑，把身体向棠桢的方向靠近了些，一字一顿地问，“对吧？”

    棠桢感受到了压迫，于是向后靠了一点。

    钟鸣笑得更开心了，直勾勾地看着棠桢，“所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棠桢嘴巴有一点发干，“我可不会喜欢明星，我只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不会喜欢不可能属于我的东西。”

    钟鸣没有答话，继续看着棠桢，棠桢觉得他有进一步靠近的趋势，她已经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厚重的麝香，伴随着浓烈的、被揉碎了的皮革的味道，温暖又甜香，让人想要沉浸在情爱里的和□□的味道。

    两个人直直地对视，钟鸣的香味不断在撩拨着棠桢，他的嘴唇也微微张开，看起来很软很好亲的样子，棠桢觉得再看下去自己就要去亲吻他了。

    “不能这样！”她心想。

    “不要再这样了，我会想要更多。“棠桢扭开脸。

    “好吧，那我猜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了？”钟鸣听起来有些遗憾，“以后再见面可能就只有在聚会的时候了？”

    “可能聚会也不要见了吧。”

    棠桢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她没有说话，低下了头。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钟鸣打开音乐，重新发动了车。

    一路无言，棠桢偶尔转头会看到钟鸣的侧脸，她还是觉得很喜欢。

    她在挣扎，她知道这件事是错误的，但是她不想要以后再也见不到钟鸣。这一路上，她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如果这是自己见钟鸣地最后一面，那么她还没有做好说再见的准备。

    她觉得自己要让步了。

    快到家了，棠桢突然对钟鸣说，“我觉得我还是想见你，怎么办？”

    “那就见呀，下周抽时间一起吃饭，好么？我和你。”钟鸣看着她，笑了起来。

    “好诶。”棠桢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很快地翻过了刚刚那一页，她很快和自己和解了，既然喜欢就去做，至于这件事是不是错误的，而这个错误又会伤害到多少人，她想都没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