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到

    所谓“官家”,即为厢官坊正。此处乃天子脚下,人员密集,管理更是需要严格周密。京城城内分为若干厢,由厢官管理。厢下又分若干坊,由坊正管理。

    此次前来的,正是一个肚子浑圆宛若孕妇、满脸肥油鼻大嘴肥的坊正,身旁跟着几个拿枪带帮的街司。

    他这会儿气得满脸通红,脖子都气粗了一圈(如果能看到他的脖子都话)。

    他一面走一面骂:“又出什么事了?又出什么事了?他爹的,他爷爷的,他爷爷的爷爷的;他娘的,他奶奶的,他奶奶的奶奶的。能不能消停两天。不知道朝里那帮言官又闹起来了吗?这要是出点什么事落在他们耳朵里变成话柄拿去弹劾皇上,我还活不活了!我头顶的乌纱帽还戴不戴了?真是——”

    身边随从积极接话道:“大人,微臣去查过了,九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戴乌纱帽。大人您现在属于流外官,没有乌纱帽可戴,不用担心。”

    “住嘴!”

    王怀桑远远地听到人声,暗自推算来者的目的。这一帮人敢在这里为非作歹那么久,不可能没有庇护。官家态度难明,哪怕自己烧了字据占据先风,这官家也不见得就会秉公办事,自己也不见得能讨到便宜。无论如何,她今日一定要借着这个机会斩草除根,要这刀疤帮再无出头之日。

    转眼间人已到了眼前,周边百姓见状都跪伏下去,王怀桑照做无误。

    那坊正眯起眼睛,贼溜溜的目光滑过众人:“就是你们在这里生事的?”

    趁刀疤帮帮主嘴被堵住,王怀桑抢夺先机赶忙接话道:“官爷有所不知啊!今日我们本在这里老实安分地做生意——”

    王怀桑话说到一半,却生生被打断。

    那坊正说道:“住嘴!我让你说话了吗?”

    王怀桑哑口,心说果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鸟,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放什么屁。

    却见得那坊正慢悠悠拖长了调子道:“我陈坊正,管理这片坊区一向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不准生事。如果生事,不问缘由,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来人!绑他们回去受刑!”

    又一细看,指着那刀疤帮帮主道:“诶?你怎么早把自己绑好了?有觉悟!少打你五板。”

    王怀桑心说好小子,怪不得此处恶霸横行,原来是有你这么一位和稀泥的坊正在此。这些恶霸只要注意不把事情闹大闹到官家哪里去,那此处不就是他们当家?这些商贩也畏惧他们淫威不敢报官,报官了自己也得挨一顿打,简直荒诞。

    想到此处,王怀桑气血上涌,大骂道:“民女心里实在冤屈,如果官爷不理,民女就告到御史台去。”

    御史台是此处专门监察百官的部门,可越过群臣直接上报皇帝,京官尤其在它管辖范围之内。王怀桑不信这畜生不怕。

    那畜生听了,果然愣了一下,道:“哈!还敢告到御史台?御史台里的那帮大人忙着揪言官的错处,哪里有空管我一个小官小吏,你也太天真了。你去告?你敢告我就敢打你一百大板!来人!给我把这泼妇拿下!”

    王怀桑见状豁出去了:“你就是打我二百大板我也要告!我要告刀疤帮寻衅滋事、毁人家产、欺压群众!”

    坊正听了,嗤笑一声:“一则是,你说道这些并没有证据;二则是,就算是有证据,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身为一坊坊正,我要做的,就是保证这一坊区太平无事。要说冤屈,谁生下来没点冤。要是处处的冤屈我都要平,那我还睡不睡觉了?我劝你啊,少生些事,跟我回去挨五十大板,之后照旧太太平平做生意。”

    王怀桑心道这畜生此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可见是板子不打在他身上不知道痛。转念又灵机一动道:“民女不单单是为自己伸冤,还是为大人的官职着想。那刀疤帮的人,为了欺负我们,甚至串通了妖族。”

    陈坊正闻言果然把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瞪大了一点:“妖?你说这话可当真?”

    王怀桑心说果然上钩了,笃定地回应道:“句句属实啊大人,在场各位都可以作证。您知道的,当今圣上最信道教。要是这消息传出去,让他知道京城里有妖邪作怪,那可不知道要如何发落坊正呢。”

    那坊正略一皱眉,嘴内发出“嘶——”的声响,一看便知是觉得这事棘手。

    王怀桑添油加醋、胡编乱造道:“民女可听说,这妖邪之物,最爱出现在那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之处啊。假若皇帝当了真,要彻查此事,那大人您——”

    坊正一听急红了脸:“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可是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清廉之士啊,我还怕他彻查?”

    王怀桑笑道:“既然如此,那民女斗胆和大人做个交易如何?民女也略通一点道法,假若我替大人您捉了那妖,那大人可要替民女讨回公道。把这一帮恶棍关进大牢。关他个十年八年,教他们再也无法为祸人间。如何?”

    那刀疤帮帮主本是事不关己坐等挨打的待机状态,听到王怀桑提到他们,急得在地上蹦来蹦去呜呜乱叫。

    坊正似有犹疑,王怀桑趁机推波助澜道:“这捉了妖来您拿去邀功,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坊主闻言嘿嘿一笑道:“什么邀功不邀功的,我这主要也是一心为民。这样,你先捉妖,我后关人。”

    王怀桑心道狗东西这时候还装呢,面上只笑盈盈会绝道:“不、您先抓人,我再捉妖。不然等我捉了妖了,人早跑光了。”

    坊主又道:“那人跑归跑了,你的烦恼不也就解决了?我这个人嘛,一向是以和为贵的。”

    王怀桑紧跟着道:“怎么能放跑了?他们砸了我的铺子,我要他们付出代价。何况,这妖可是他们引来的,大人赏罚分明,总不能在这件事上徇私枉法吧。那圣上要是知道——”

    “你别圣上不圣上的,先捉妖!”

    “先抓人!”

    “先捉妖!”

    二人争执间,那帮主已想办法扯掉了堵在嘴里的破布,用嘶哑的嗓子喊道:“陈道员你别听这女人胡说,她自己就是妖!”

    坊正闻言回头道:“你是妖?”

    王怀桑震惊道:“你们认识?”

    帮主闻言嗤笑道:“他可没少从我们这里吃孝敬。你还想从他这里讨公道,做梦去吧!”

    王怀桑心里只觉得有一团火直往上冒。她早该想到的,这家伙从一开始就说各打五十大板,实际这碗水从来没端平过,谁信他们私下里没有私情?王怀桑还是继承了现代人相信官府的本能,只以为这厮只是爱和稀泥而已,没有想到这一层。

    “你们这群畜生!”

    王怀桑一时震怒,连带着灵球也受其影响,“噌”地冒起火来。烫得那帮家伙满地打滚,连连求饶。

    帮主虽被烫得鬼叫,此时仍不忘添油加醋道:“我说什么来着,她真是妖!你要邀功,就捉她去邀功,何苦为了这个妖女,把我们兄弟关进大牢?”

    王怀桑本来是要帮他们解除灵球火灼,此时听到这话,心说烫死算了,扭过头去不理了。

    坊正见状震惊,指着王怀桑说道:“你竟敢诓我?来人,拿下!”

    王怀桑心说咱三个在这里各骗各的骗了半个小时了,你还好意思指责我?

    几个街司已拿枪带棒地逼进了王怀桑。

    王怀桑一个后撤,甩出几颗护体灵球,当下击飞了几人。

    那坊正气得胡子都歪了,正要发作时却听得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刀~下~留~人~”

    声音颤颤巍巍地。王怀桑远观来人,发现是一个胖子和一个小女孩,胖子的手里还拎着一团黑色的东西。

    再一细看,却发现那小女孩正是早上被自己打发到宗门找人的春桃。

    待几人赶到,王怀桑发现,那胖子手里拎着的,正是刚才的黑色山猫猫妖。被拎在手里,气息奄奄,左右摇晃,一派惨状。

    那胖子正是刚才的山妖的打扮,只是胡子还并未被烧掉,可见竟是真身。

    道士站定后略一作揖道:“官爷刀下留人,这位是我徒儿。不知她是做了什么,冲撞了大人,还求大人海涵。”

    说罢又举起手里的山猫,道:“贫道今日下山,没关好镇压的山猫,教它借了我的容貌偷跑出去了。实在是贫道失职。”

    王怀桑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成你徒弟了?又看得春桃还站在他那边傻乎乎笑,忙招招手唤她到自己身边来。

    坊主也一头雾水:你自己把妖捉了那我还怎么邀功。当下就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原来如此,本坊今日风波四起。我前来探看,正欲捉了他们去领罚,谁想到又生出这些事。哈哈,哈哈。”

    情况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

    刀疤帮那一伙人早已想办法熄灭自己身上的火,连带着灵球也燃没了。这会子他们正趁情况焦灼无人在意他们偷偷溜走。

    王怀桑眼尖看到了,一个菜刀飞过去,砍断了他们的去路。

    坊正道:“今日情况实在复杂,照我说,我也不捉你们去受罚了。大家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照旧安安生生做生意吧。我也乏了,耽误这老半天,没的叫人看笑话。”

    王怀桑听得怒火中烧,正欲逼问:“那我的铺子怎么办?”时,道士却突然来到自己身边,伸手挡住王怀桑示意他来处理。

    道士拱手笑道:“这样一处理,大人是轻松了。让老臣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老臣?陛下?搞什么?

    坊正震惊回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了。

    那道士继续说道:“坊正有所不知啊。这山猫畜生,原本就是要炼化用来为陛下熬制长生不老药的。谁知今早上要下药之际叫他给逃了。我如今捉回了山妖,那回去向陛下回明白原委岂不应当?”

    道士说得言之凿凿,每说到“陛下”二字时都要向虚空作一作揖,以示尊敬。那坊正被哄得一愣一愣地,看到他作揖,也忙不迭跟着作揖。

    坊正麻木地重复:“原委?那这原委——”

    他忽地想起来自己今天一到这里就叫着要抓人回去打板子,根本没问事情原委。

    王怀桑此时出声了:“原委?原委当然是,那帮畜生莫名其妙来砸了我的铺子,还欺负得这一片百姓无处伸冤。”

    道士附和道:“竟有此事?”说罢就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坊正连忙拦下:“道仙先别急着记,咱把事情捋清楚喽。正所谓,清官难办家务事。这种琐碎案子一向最难办了,我这事多忙多,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今天啊,我就在道仙的监督下,把这案子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办得干净又漂亮啊。”说完了这些漂亮话又一回头,面对刀疤帮故作威严地咳一嗓子:“她说的,确有此事啊?”

    刀疤帮当然急着反驳:“我们有缘有故地办事,还有字据呢!”

    王怀桑故作惊讶:“有吗,我怎么不知道?拿出来给我瞧瞧?”还嫌不够,又问身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跪伏的商贩:“你们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吗?”

    关乎身家性命的时刻,那些商贩哪里敢胡说,忙不迭答道:“不知道,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刀疤帮帮主怒道:“你们心里谁不是门清?那字据不是刚被那婆娘给烧了吗?”

    王怀桑心说你那个字据放现在都要被劳务仲裁,谁敢认就有鬼了。

    坊正见情状也不敢护犊子了,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们既砸了她的铺子,照理就要赔。不但要赔,还要关到牢里吃几天牢饭。”转头又对道士谄媚道:“道仙,您看这样处理可以不?”

    道士不置可否,只拿笔作势就要写。坊正赶忙拦住。

    王怀桑道:“怎么不问我们可不可以?赔多少,关几天,说清楚!”

    坊正回头道:“你急什么?这不就正要说呢。”说罢走到铺子被砸了废墟处略看了一看,道:“我看啊,赔你个两千文顶天了,一个小铺子值多少钱。至于他们,关五天惩戒一下得了。”

    王怀桑气得发疯,心说我这一百根烤肠连本带利都要一千文,你居然敢赔两千就罢了?

    那道士道:“圣上,可最喜欢赏罚分明的官员。越是赏罚得公正,他越是要嘉奖。”

    坊正听了眼前一亮道:“当真?那铺子赔五千文,人关进去两个月。”说完又自我否认道:“不对不对,铺子赔十两白银,其余商贩再各赔一千文。至于人,关进去三年。”说完期待地看着道士,幻想着自己的嘉奖。

    道士默默记录道:“坊正大人似乎弄错了自己的职权范围,你只是一个流外官,没资格决定赏罚。怎么赏怎么罚要上报官府,依律定夺。”

    坊正有些急眼:“那你还跟我说这么多?你敢耍我?”

    道士一边记录一遍瞟一眼坊正道:“不尊道士,记下了。”

    坊正赶忙求饶。

    没一会,坊正为了在陛下面前争个表现优良,押着刀疤帮众人回官府了。

    而王怀桑,出于被骗怕了和被背叛惯了的疑心病,要求看一眼道士所记录的原委。她却确保,自己在这件事上不会再吃亏。

    谁知那道士却将两手一摊,翻开的簿子上什么也没写,一片空白。

    看到王怀桑的震惊表情,那胖道士捋一捋胡须道:“哈哈!我耍你们的。”

    没过几日,在官府审讯断案之后,王怀桑得到了自己应得的十辆白银(折合铜钱一万文),那些饱受其苦的商贩也或多或少得到了赔偿。刀疤帮被判处发配边疆,而坊正,也因为刀疤帮在审讯时供出了自己受贿一事,被剥夺职位,打入大牢。

    这片坊区很快迎来了新的坊正,精瘦而不苟言笑。因为断案太过仔细而一丝不苟而被人嘲笑小题大做。

    无论如何,这片坊区过去沉积的黑暗被一扫而空,如大雨冲刷泥垢。

    王怀桑也得以在一个雨后清晨重振旗鼓继续摆摊,路上甚至愿意假笑着回应周边商贩的招呼。

    而在这样一个全新的日子,王怀桑的第一位顾客居然是——

    之前的胖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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