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翟阙说得坦然,赵柏却沉默了下来。

    月夜里,翟阙牵着他走了良久,他才突然开口,小声问道,

    “你说的郎君,是我爹和我娘那种关系吗?”

    翟阙认真想了想,

    “是,也不全是。”

    “不全是?”

    他严谨地补充道,“因为我和你娘不同,我不能生孩子。”

    “哦…这个我学过。那你们…就是…怎么…这个我没学过。”

    赵柏指的方向离城中越来越偏,也更僻静,衣料摩擦在草木上发出簌簌声。翟阙不语,两人就又安静了下来。

    翟阙怕他再问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主动岔开话题,

    “你们这里最厉害的是谁?”

    “最厉害?那肯定是唐…哦不对,你郎君。我听来得早的人说,只要他在就没有挡不住的攻势,就是那些长官嫉妒他,怕他立军功,这才寻个借口把人支使走…”

    翟阙的本意不是问这个,但是听他说起唐莲,又来了兴致,耐心等着他把话说完才解释道,

    “他一直就是这样厉害,聪明又有胆识,什么都能做好,只是不愿卖弄争功。”

    他又话锋一转问道,

    “你们这里最大的官是谁?”

    “最大的官?那自然是李刺史了。”

    趁赵柏夸耀李刺史的政绩时,翟阙又细细问了他的刺史府位置默默记在了心中。

    月明星稀,荒郊处连半个鬼影都没有,几只乌鸦藏在林深处,不时呕哑嘶喊,让人没由来的一阵战栗。

    翟阙正专心致志用木枝拨开面前半人高的杂草,没注意到赵柏已停了脚步,

    “怎么了?”

    赵柏嗅了嗅,

    “前面就是了。”

    翟阙仰起头看向四周杂草丛生,枝叶纵横,像是黑夜里织就起了一张骇人的大网要把人活吞掉,

    “此是何处?”

    赵柏用导盲的棍子敲了敲身旁一尊矮石碑,翟阙单膝蹲下拨开上面的藤蔓,才见歪斜的半截石碑上是红墨书的三个大字-乱葬岗。

    翟阙长久不语,赵柏只当他是怯了,主动道,

    “你要是怕我帮你进去喊他吧。”

    翟阙站起身揽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沙哑,

    “不必了。他在此处做什么呢?”

    赵柏敏锐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委婉道,“这些日子死去的兵士众多,不能积在城墙处,都是由他背了来的…”

    翟阙顿了顿,咳了声才道,“我先送你回去吧。”

    赵柏摇了摇头,“没事没事,这个路我认得的,你去找人吧。”

    翟阙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转身往更深处走去。

    死去的人太多,还没有人为他们制新坟,尸身只能一个一个累在城郊林深处新挖的巨坑中,恶臭让人隔了老远就被熏得流下泪来。

    翟阙跪在路边呕了三回,他头遭看清这么多尸身堆成的尸山,在月黑风高的荒山,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背着一具尸首将他安放在一处,又掏出随身的帕子将人面上的血污擦净,翟阙听到他在低声喃喃,

    “现在不是时候,等战事了就帮你制新坟,你安心去吧。”

    他的脑中突然闪过初见唐莲时他如何长身玉立,风姿不凡,给他带来一丝新鲜的鲜活气儿。

    最喜洁净的人如今在暗夜中做着这些最脏污的活儿,偏还没有半句怨言,翟阙喉头一哽,小跑过去扑抱住了准备折身回去的人。

    唐莲被抱得一愣,双臂举起,不敢碰他,良久感受到怀中人在攥着衣角低泣,才无奈道,“脏。”

    翟阙却抱得更紧了,哭得也哽咽,唐莲只得回抱住了他,明白他已全部知晓,轻抚着他的背,

    “情况特殊嘛,不碍事的。都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送他们入土我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闻言翟阙却突然变成了嚎啕大哭,他的爱人一直是冰魂素魄的,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他哽咽道,

    “我要杀了他们。”

    唐莲一愣把人抱紧了些,“好,阙儿说杀那便杀罢。”

    唐莲只当他是一时气话,却不想次日翟阙就高座在李刺史府上。

    奉茶的侍女敛眉低目,回身时还是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实在好奇是怎样的人能让一贯冷静的李刺史慌乱沐浴更衣才来见客。

    李洵遣退了下人才上堂行了礼,

    “翟公子大安。当真是失礼,下官竟不知翟公子在崇州,怠慢公子了,万望恕罪。”

    翟阙不语,喝了口热茶才慢慢抬眼道,“李刺史客气了。家中常教导我在外不可凭翟家名号骄矜,故而此前不敢叨扰。”

    翟阙慢慢用茶盖刮去茶碗浮沫,叹口气道,“只是这日子实在是艰难,这才来冒昧打扰,还请李刺史伸一伸援手。来日翟阙必定加倍奉还。”

    李洵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叠声道,“不敢不敢,翟公子有何事吩咐便是。远的不论,近些年崇州遭水灾,若不是大公子仗义疏财,崇州百姓怕是熬不过去岁寒冬。”

    翟阙点了点头,开了话匣,

    “口粮紧着军士,若黄祸一日不退,李刺史可知这城中一日将饿死多少人?”

    “我知道府州现下存粮告急,自是先紧着军士来。”

    “若是能一日分出半份给他们,也能为崇州保存些人力。”

    看着李洵动摇,他将茶盏放回桌上,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放在了桌上,

    “崇州离扬州有三日脚程,想着李刺史当是只写信向附近的府州求救,还没有求到大哥头上?”

    李洵闻言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广陵府君兵广势大,可他也知翟赫不是个好管闲事的,所谓的“仗义疏财”也是他许了崇州往后六年的税收换来的。

    “刺史不必为难。”翟阙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翟氏的令牌与手信放在了一处,

    “差人将信物送至扬州,大哥自会派人来解崇州的围。”

    李洵眼睛一热,险些淌下泪来,嗫嚅道,“如此,如此就多谢翟公子了。”

    “战后城内短期定难恢复,不日见了大哥,我自会向他讲明崇州形势,请他支援三年粮草。”

    李洵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站起来就要向他行大礼,被翟阙拦住了,

    “您是长辈,不必与我多礼。况且我这三年粮草不是平白送的,我想向刺史讨样东西。”

    “要什么东西公子尽管开口吩咐,只要是我有的,自然双手奉上。”

    翟阙抿唇一笑,“我向刺史讨的,是三颗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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