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视线静静交汇着，俞韵先一步移开了目光：“其实我在纯白空间里，遇到了韦淳，”俞韵淡淡道，“他给了我手环，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我……觉得混乱。”

    时青岁倾听着俞韵的讲述，手指稍稍抓紧了栏杆。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对自己说起她的事。

    “他说我手腕上的图案有问题，这只手环是保护我的，而不是追踪监视我的，”俞韵声音变低，“我还以为……”仿佛不想让时青岁听到似地，她突然转换了话题，说起别的事情，“我在纯白空间等了很久才出现在游轮上，而洪戈说，在王芳死后二十分钟，我才被世界补齐，但你却在108死亡后，立刻出现了。”

    “韦淳还是想困住我，就和镜面世界里一样。”俞韵沉默了。

    时青岁抿唇，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说什么她才会好起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不小心刺碰到她。

    沉默在两人之间荡漾开来。

    也许是时青岁的沉默让俞韵感到了安心，也许是时青岁这个人，让俞韵稍微产生了信任，俞韵忽然有种开口的冲动：“其实，他从小就照顾我，跟姐姐一起。”

    “也因为姐姐喜欢他，所以我真的把他当亲人。”

    “在我查到线索前，我一直以为，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二的亲人。”

    “而在进入105房间前，我又这样动摇了一次。”俞韵的话语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几乎要听不见了。

    那些字句淹没在她嘴边，淹没进她身体。

    时青岁觉得，原本散去的雾好似又聚了起来，下在俞韵心里，也同样地，下在他心里。

    他轻轻地看着她，看她的发丝散落在颊侧，遮住了她的耳朵，只露出她的眉眼与秀挺的鼻子，也许是背着光的缘故，她的眸子看起来很深，不再是清透的琥珀，而是装满了繁乱心绪的琉璃，但即使是琉璃，也照不进别人的心事。

    “也许，这就是人吧，”时青岁移开眼，与俞韵一样，端凝起海面，缓声说，“人心是矛的两面盾，因为爱你，所以会保护你，但也会刺伤你。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所感受到的爱，它们一定是真实的。”

    “你是在安慰我吗？”俞韵微微侧过眼来，故意转移话题，“这可不像你啊。”

    很奇怪，她希望有人能看懂自己，但又不希望真的有人能看懂自己。

    至少，现在是这样。

    “我是在回答你，”时青岁偏头，同样看着俞韵，“因为你不是问我了吗？”

    俞韵心脏漏跳了一拍：“我问你什么？”

    时青岁很长地嗯了一声，直起身来，望向寂寥无边的大海，语气温柔道：“虽然你半个字也没有提，但我还是听到了，你在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像亲人一样的姐夫，会突然间变成这样；为什么明明口上说的是保护，实际上却又在困住自己；为什么无法下定决心恨一个人；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俞韵眼神颤动。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原来真的有人……

    时青岁嘴角轻启，抿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也故意换了话题：“这样怎么样，下次你再遇到韦淳，我帮你抓住他，再有什么问题，一次性问个清楚。”

    时青岁的目光看过来，俞韵下意识移开了眼睛，羽睫下敛，俞韵试图遮住自己，也试图遮住对方。

    时青岁握紧了栏杆，金属的冰凉贴上指腹，但没一秒，就被他的温热轻松消融：“不过俞韵，你其实可以不用疑问。”

    “你不必疑问，更不必理解，”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人的力量，“因为你不是他，也不是他那样的人，所以你不必疑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更不必理解他所作所为的前因后果。”

    时青岁的目光飘上俞韵长长的睫羽，飘过她直挺的秀鼻，又飘过她纤细的手指，最后虚虚地落到空中，落到了自己心里的雾上：“如果你特别在意那些，对你说不好、做不好的事和人上，那么对于在乎你的人来说，实在很不公平。”

    “我是说，”时青岁立刻补充，“在乎你的姐姐，和在乎你的朋友。”

    俞韵睫毛轻颤，抬眼看向时青岁，时青岁已经换上了笑容，也重新看回俞韵。他的脸上，挂着俞韵最熟悉的自在，那种谁也不在乎的自在。

    俞韵呼了口气，不知道是放松，还是介意，她双手攀上栏杆，整个人靠上船舷。时青岁也压上栏杆，余光看向俞韵，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放松。

    海面死寂，空中不见一只海鸥，大片大片的云遮住了蓝天，白一块、青一块，却晴朗得刺眼。

    两人都这样觉得。

    *

    “鸣，那个俞韵明显在扮猪吃虎，现在还勾搭上了别的男玩家，”李阿娟站在二楼的窗前，盯着下面的俞韵和时青岁，问旁边的何鸣，“我们还要设计抢她的手办吗？”

    何鸣皱眉：“她还真是好本事，没看上那个细胳膊细腿的周家鸿，反而看上了体格更好的时青岁，如今身边有个保镖，再加上朱玲玲之前敲诈，我们想要再骗她，怕是困了。”

    李阿娟有点不甘心，想了想，又说：“既然这样，还是对付朱玲玲吧，如果拿不到，大可毁了。”

    何鸣轻笑，斜着半边嘴：“也好，先看今晚的怪物是什么路数，若是规则类的，我们还可以正大光明地怂恿他人，让朱玲玲和洪戈去实验规则。”

    “鸣，你坏得可真迷人。”李阿娟抱住何鸣的腰。

    何鸣搂过李阿娟的肩膀，点了点她的鼻子：“娟，你贱得也合乎我心意。”

    ……

    俞韵和时青岁聊完回客舱，看到沈玄慈和方妍两人站在过道，仰着头，呆呆地看着新挂上的画。

    俞韵上前，晃了晃方妍的肩膀，方妍却没有反应，沈玄慈也是如此。时青岁视线从方妍脸上，跳到沈玄慈脸上，只觉得这两人的神情，有些像俞韵在怪诞村祠堂时失神的状态。

    “小妍？你怎么了？”俞韵凑到方妍面前，仔细地看着方妍，然后又顺着方妍的目光，看往墙上的画。

    黑色的海卷起黑色的浪，浪翻涌着白边，溅荡起白色的泡沫，不正常地朝各个方向飞折着，很是诡异。

    俞韵眉心折了折，看着这幅画，她总觉得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让一下。”时青岁拍开俞韵，卷起衣袖。

    “干什么？”俞韵才问出口，就见时青岁一人一个大嘴巴子，分别扇到了方妍和沈玄慈脸上。

    俞韵霎时瞪大了眼睛，时青岁放下衣袖：“放心吧，我有经验，你看，是不是都醒了……”时青岁话毕，俞韵就见方妍和沈玄慈均过了神，并且动作一致地摸上脸颊。

    沈玄慈：“怎么回事，火辣辣的？”

    方妍眼神聚焦，这才看到旁边的俞韵：“小韵，这画好像有问题，”她语气惶恐，“我刚刚被画打了一巴掌。”

    “这画里，是不是有鬼啊？” 沈玄慈揉着面颊，后退半步。

    俞韵眼神调侃，看向时青岁，时青岁见俞韵笑了，自己也翘起嘴角，直接承认：“没鬼，是我打的。”

    “什么？”方妍怒而高声，“时青岁，你这是在公报私仇是吧？”方妍还欲说什么，就被时青岁跳过话题：“你们刚才怎么了，一个个和失了魂一样。”

    沈玄慈委屈地回答：“我看见这里有幅画，多看了两眼，结果就魂游天外了，身体也像是失去了感知。”方妍说是她看到沈玄慈在看，于是也跟着看，然后就和沈玄慈一样了。

    两人的说法让俞韵想起自己看到黑木盒的情形，这才知道时青岁说的“有经验”指的是什么，她倾身，靠近时青岁，时青岁看到，自觉侧过腰来，听俞韵说话：“这般说来，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没有这样对我。”

    “是得好好感谢我。”时青岁扬唇。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方妍皱起眉毛，主动挤开时青岁，挽住俞韵的胳膊，敌视地看着时青岁。

    时青岁：“这画之前我也看了，虽然不会像你们这样发怔，但确实会被它吸引。以后经过，还是少看为妙。”

    俞韵也跟着打岔：“我看这画倒是没有太大感觉，可能是在怪诞村训练过了，现在多少有些免疫。”

    方妍果然被带歪，顺着俞韵的话题，又问起上个世界的事情来了。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大家在餐厅吃完饭，自由地船上行动着，而洪戈和朱玲玲两人则被安保员分别送饭。

    俞韵又上了甲板，而周家鸿看到，也跟了过来，时青岁本来想回去，无意间见到两人聊天，于是也跟到了一旁，假意吹风。

    沈玄慈准备回房洗澡，何鸣和李阿娟盯着两个安保员，预备等人离开客舱就潜进朱玲玲的房间。

    方妍和张慧芳攀谈了起来，方妍第一次觉得神奇，因为这里的npc智能得就像真人一样，方妍隐隐觉得，张慧芳奶奶，可能本身可能就是真人。

    沈玄慈用钥匙打开房门，就见浴室里面有人，水声哗哗的，水汽蒸腾出一个男人的模样，沈玄慈吓了一跳，紧紧抓住门把：“你……你是谁啊？”

    “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洗澡。”

    是时青岁的声音。

    沈玄慈一听是熟人，顿时没了警惕：“原来是小岁啊，你怎么来我房间洗澡了。”沈玄慈反手关了门，门锁咔哒一响，顺畅地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