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韵憋气憋得胸肺几欲爆炸，神经异常紧绷，她看到顶上蠕虫群间隐约泻着粼粼波光。

    水面。

    是水面。

    俞韵用力往上游。

    快点，再快点。就要够到水面了。

    忽然，一股水流冲了过来，水枪般冲开周边的蠕虫，直直飙向俞韵。俞韵什么都还未察觉，就被一股气力猛然拽住，如同牵住的风筝，矫正下拽。

    黑水比之前更快攀附上俞韵的身体，事不过三，祂不会放过她，而俞韵这边三而竭，也几乎没了力量。她在下坠中遽然呛了几口水，海水灌入鼻子，鼻腔瞬时酸痛，而喉咙为了阻止进水开始痉挛，呼吸通道紧急自动闭合，窒息感瞬间袭来。

    俞韵眼前发黑发晕，压根看不见黑水，只觉得过一股电击从喉管劈到了尾椎。她手臂本能地爬梯上举，大脑发出求救信号，不自觉地张口，想要呼吸，想要缓解。

    可这样的行为无疑加快了呛水，更多咸腥冰凉的海水侵入口腔，大颗大颗的气泡从俞韵嘴边涌出。

    俞韵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一种巨大的恐惧包围了她。

    就在俞韵仓惶之时，黑水游爬，压上她的脖颈，裹满细小眼珠的触手伸长，看准时机，直溜溜滑向俞韵的口鼻，如同一朵张开花瓣黑色曼陀罗。

    黑水钻进了俞韵的口鼻，这种异物感无疑比海水更加刺激，人体防御机制自动开启，俞韵控制不住地咳嗽，身体想要把异物咳出来，然而此时越咳，呛进去的东西也越多，如同带刺的冰管子，用力地刮擦着俞韵柔软的食道，带起火辣而灼热的疼痛。

    海水本就冰凉，但挤进口鼻的东西比海水更加冰凉，俞韵急速地想要镇定，顶着胸肺撕裂和灼烧感，残喘着去摸手环。

    蠕虫分散着在眼前摇晃，俞韵看不清楚，只知道有什么东西黏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而黑水见俞韵张开眼，又想从眼睛钻进去。

    这下俞韵看清了。

    是黑水，是黑水抓住了自己。

    可不等俞韵反应，就感觉进去的东西正在啃食自己，又或者，正在融化自己。

    那些从船长身体里脱离出来的黑水，现在要把自己当成第二具躯壳。

    来不及了，就算用治愈技能治好身躯，但这么近的距离，很难再逃第二次。

    她还是会被抓住，会被寄生、会被蚕食。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俞韵没有更加惊慌失措，反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共鸣，不知是黑水带来的，还是濒临死亡时大脑产生的。她感觉自己灵魂正在上飘，可身体却在纠扯着。

    于是她的灵魂撕裂成了两半。一半留在身体，感受的是极度痛苦，分分皆是哀嚎，秒秒皆是反抗，另一半漾在海中，感受的是与不可名状的同频共振，时时皆是舒爽，刻刻皆想服从。而她的思想就在这两半灵魂间摇摆，如同乐器的节拍器，咔哒咔哒，不断来回。

    黑水动作很快，不会给祭品反击的机会，祂完全没入俞韵体内，仅留下尾部的触须。

    飘忽中，俞韵感觉自己变干了，身体变成了灌满水泥的实心袋，呼不出，吸不进，心脏疯狂擂鼓，快到几乎没有间隙，双耳也隆隆作响，俞韵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入侵的黑水。

    她变得有些虚妄，失了一半的意志。

    水面掉下泠泠微光，撞着影子，好似又黑了一块，似乎有人声，但俞韵听不见了，声音扭曲着消失，她想抬手，但大脑因长时间缺氧而变得迟缓，俞韵知道，自己是真要死了。

    死在这无边无垠的深海。

    死在无法出声、无法告别的深海。

    ……

    姐姐……

    俞韵脑中快速闪过俞姗姗的影子，如万花筒般略过无数画面，似乎是真实发生过的，又似乎是虚幻的，真真假假，虚实交替。耳里同步传来密集的嘀嘀声，像是检测生命仪征的器械，似乎是真实存在，就在盲盒世界之外，在她真正的身体旁，但这又似乎只是幻想，是俞韵在潜意识中的设想。

    黑水全部进入俞韵的胸腔，开始大肆筑巢。

    疼。

    物理意义上的钻心之疼。

    庞大而浩瀚的疼痛将俞韵紧急拉回当下。

    咔哒。节拍器停在了痛苦的那头，

    死在这里？

    不，不能。

    还有很多事没做，没有找到姐姐，也没有确认姐姐的安全。

    要活着，要活着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

    俞韵意志回笼，她双眼视线昏暗，手脚冰凉得没了感知，只是机械性地颤抖。

    小刀的边刃卷起冷光，一闪一闪簇进眼旁。

    没有攻击性手办，普通匕首也杀不死黑水，但她可以杀死自己，杀死寄生自己的黑水。

    俞韵丝毫没犹豫，双手握刀，用尽所有力气将刀扎进胸腔。

    身躯愈发颤栗，须臾间，俞韵觉得自己听到了黑书愤怒的喊叫，是之前在起火游轮上，她不曾听见的呐喊，但此时此刻，借由共鸣，她将这份盛怒听得格外清楚。她忽然有种隐秘的兴奋，使劲推了推，又或者完全没了力气，只是将手腕贴近胸膛，把刀扎得更紧。

    黑水在她身体里挛缩，俞韵能感知到那些眼珠的爆裂，当然，她也能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眼前更黑了，宛如掉进深渊的海底，俞韵感觉自己和大海融为了一体，一切都变得无知无觉，孱弱的光游离着，像是荧光的鱼，俞韵手向下滑，摸到了手环。

    她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了，甚至连意识也要消散了，不过凭借肌肉记忆，在昏迷前碰上了屏幕。

    ……

    “就是这里，这里蠕虫最多，”方妍拿着船桨胡乱拨弄，“小韵，俞韵——”

    “等一下，蠕虫们怎么不动了？”沈玄慈焦急，再次擦拭眼镜。

    时青岁蹙眉坐在船边，低头在海面寻找。

    云雨全部聚在一起，将天空压得黑黑的，明明是白天，现在却像极了夜晚。沙沙的雨愈来愈大，雨弹啪嗒啪嗒的砸下海面，宛如一个个迷你鱼雷，溅得大海颠来倒去，时青岁本想看有没有气泡冒出，好确定俞韵的方位，然而现下这种情形，别说气泡了，就连船上的沈玄慈和方妍，时青岁都看不大清楚，只能瞥见他们救生衣上的反光警示标。

    “有没有应急灯？”时青岁喊。

    “好像有，等一下。”沈玄慈手忙脚乱，往小艇上摸，这才发现雨水涨过脚板底了。

    “小心点，别把电话那些砸坏了。”方妍也来帮忙，担心过多的水会沉船，跟着把浆放下，开始找东西舀水。

    时青岁拿到手电筒，匆忙往水底照去，蠕虫层层叠叠地荡在海里，像是肉汤里沫渣，怎么看不到碗底下。

    时青岁着急，大力用船桨撇开蠕虫，绦绦缕缕的暗红之间，蓦然晕着一片模糊的红，时青岁惊了一骇，抓紧船桨。

    那是什么？救生衣？还是血？

    俞韵看到了光束，登时便知那是时青岁他们，于是顺着光赶紧上浮。

    唰地一声，一个人头冒了出来，沈玄慈和方妍倏地尖叫，而时青岁用强光看清了俞韵，果断将手电筒放下，把救生圈扔了过去。

    俞韵身上本就穿着救生衣，但还是借势捞住了浮圈，双手挂在浮圈上，拿下了嘴里一直咬着卡片，虽然使用了治愈技能，但技能的八成用在了将黑水全数排出体外，剩下的二成才勉强修复致命伤，所以俞韵现下身体的状况，其实也不是很好。

    时青岁看俞韵飘飘荡荡地在海面上，还以为俞韵没力气了，登时扑通下水，游到俞韵身边。

    俞韵抖动着手，想把盲盒卡片撕开，但撕了两次都没成功，只好又叼回嘴里，用牙辅助。

    时青岁扶上俞韵，托着救生圈，将俞韵速度运到了船艇边。

    方妍和沈玄慈两人着急忙慌地把俞韵拉上船，俞韵瑟缩着，方妍立即脱了救生衣抱住俞韵供暖，关切道：“小韵没事吧？有没有怎么样？”

    时青岁也上了船，俞韵冷得直哆嗦，她四下张望，最后在游轮缓沉的旁边，看见了光门的白线：“那边……下个世界的门。”

    “盲盒！”沈玄慈语气惊喜，顺着俞韵的视线，也看到了正在成型的光门，“小韵，你什么时候拿到盲盒的？”

    “说来话长。”俞韵声音虚弱，确定那是盲盒的门后，眼神这才放松。时青岁见状，找出水瓶拧开，小心递给俞韵：“你照顾好她。”

    方妍无语，想翻白眼，但是雨太大，故而只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会。”

    俞韵接过水大口喝起来，几乎喝完了整瓶水，才简要说起经过。

    时青岁和沈玄慈两人奋力划向光门，海浪冲上光门，像是撞上了透明的玻璃。在这阴冷昏暗的海上世界，光门简直像一张巨大的led白屏，岿然不动地立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倒映下明晃晃白光浪影。

    它是这个黑暗世界唯一的出口。

    风更大了，雨也更大了，小小的救生艇在风浪面前，如同拨动的红枫叶，半点没有招架之力，时青岁和沈玄慈只好停下划桨，四人匍匐下身子，勉强不让船翻。

    “快把游艇里的水舀出去，要沉了。”俞韵提醒。

    “明明都要离开了，怎么还这么糟糕！”方妍迅即泼水，又急又气。

    轰隆。

    一阵巨响打断了方妍的抱怨，俞韵仰头，虽没看见闪电，但这样的天气在海上漂着，危险不比正面遇对付boss来得低。

    “快点，不能再耽搁了，”俞韵抓住船桨，“有没有适用的手办，就算是游的，也得尽快离开这里。”

    风雨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方妍点开手环：“我有增益buff手办，都给大家用。”

    “我也有。”沈玄慈附和，干脆取了眼镜，朦胧着一同取出手办。

    四人使用手办，带着救生艇，终于艰难地闯进了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