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太想……”
话题转得似乎有些太快,像一颗钻地的小陀螺,当即令通讯那边的人哽住喉咙。许久之后,费德亚才呐呐地接上话,
“小将军,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待着,实在有些担心您。但但但您问的问题也太突兀了,我不好答。”
海珀不由失笑,“我为我兔子般莽撞的好奇心向你道歉。只是你与卡塔琳娜小姐的矛盾着实声名远扬,甚至衍生成为了第三军与火焰天使号的宿敌恩怨。”
“如此重大的事务,我作为同僚,关心些许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费德亚连忙小鸡啄米,“可以的,可以的。”
参赛用的终端型号老旧,甚至连通讯都还采用着传统的编码拨号制。这种方式绕开了如今的双向邀请协约,只要输入正确的身份编码就能联系上对方的通讯。虽然毫无隐私可言,但在竞赛中也算可堪一用。两人交换了长达数百位的身份编码,这才能借着不是很好的信号闲聊。
“就当是为我减轻些参赛的紧张。”
递交参赛申请后,海珀一边等待棋艺二轮的开始,一边对着终端温和地说,
“随便说些你愿意透露的吧,什么都行。”
小将军都说到这个份上,费德亚也没了糊弄的余地,只能轻咳嗓子,小心翼翼地披露起家族内幕,
“您知道,卡塔琳娜也姓米勒。论起辈分,她算是我的表姐,我们的母亲是同胞姐妹。”
“她们关系很好。即使后来那位夫人叛出家族,被家族除籍禁名,她们也一直保持着私下联络……直到那位夫人在域外陨落。”
海珀若有所思,“我从图安那里听过些有关卡塔琳娜身世的片段。听说那位卡塔琳娜小姐的双亲是十字军士官,追随赫莱元帅战死于国境线上。”
“如此烈士荣誉,对米勒家也应是与有荣焉的大好事,修像记传还来不及,怎么会闹到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似乎问到了关键。通讯那头的费德亚沉默了会,然后用了很大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回答到,
“很简单。她加入了海盗。”
“仅仅如此,就毁掉了我的家族,我的父亲。”
“……”
就在海珀想要追问时,密闭舱室的大门被两位赛事人员打开。随着黑漆漆的舱室通道显露在明显稀少了许多的参赛者面前。
大喇叭中的开赛通知成为了震耳欲聋的杂音,这通通讯显然已无法继续下去。海珀无奈,只能对着终端大声说了句“你照顾好自己,好好等着我”,就进入了参赛场地。
“小将军,祝您成功。”
宿舍中,费德亚轻声说着。手中的通讯已经切断,却并没有停息他的自言自语,
“与您同行,是我身为十字军人的使命。而且我打心眼里觉得,这是一件无比愉快的事情。父亲大人说的对,您是一位天生的领袖。”
“但抱歉,我没法一味地等待您。我来到这里,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他站起身,独自走出了宿舍。
“从目睹家族破碎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下定了决心——卡塔琳娜,你要为你的自由偿命。”
……
高台上,一阵冷风吹过。卡塔琳娜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疑惑地拧了拧鼻子,对着目露担心的翼,她连忙摆摆手,顺手将沾了鼻涕的手指往他的风衣上揩了揩,
“没事没事,你继续说。图安那边怎么样了。”
“……”
翼默默地将领口掀得更开一些,将那块完全破坏了自己凌厉鬼魅的气势的污渍掩盖而去,接着汇报,
“图安船长在托普法港口似乎有所发现,让我们可以停止对木雀的寻找。此外,他提醒我们港口的实际货运量过大,有滋生事端的风险,让我们及时加派人手。”
卡塔琳娜点头,“人没事就好。只不过这孩子本就崇拜图安,这下肯定不回来了。你记得将木雀的身份信息转给厄歌德那姐姐。至于港口……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明白。极夜组会继续目前的行事方针,在维持治安的基础上尽力收容星际难民。只是按照如今的人口增长速度,阿维尔达星的物资供应的消耗缺口很快将成为严重问题。”
“害,这还不简单。”女海盗王大咧咧地晃了晃手,比了个ok的手势,
“等这竞赛结束了,我就带队人马出去游猎一趟,正好养养新一批的妹妹们。目的地嘛,不如就上次看中的flower星系?那可是块不错的地盘,晚了说不定就被抢了。”
翼扶额叹息:“只怕您物资没带回来多少,还要拉回一船落难海盗……算了,我尝试联系一下海拉金船长,希望他能出手相助。”
或许是语气中的不信任过多了些,卡塔琳娜登时气鼓鼓起来,“瞧你说的,好像我就是个甩手掌柜,只会出门玩似的。我明明也在为图安的伟大计划,为全人类的黑潮抗争努力啊!”
翼只好温柔地笑起来,“好的好的。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来瓶汽水?”
“是。”
就在他要离开时,卡塔琳娜忽然喊住了他,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
他回过头,而卡塔琳娜已扒着栏杆看比赛,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听说第三军的高层都因为费南多的对峙事件停了职,遣送回中央接受调查。那费德亚呢,他怎么样。”
提起那个家族的人,翼面色一暗,声音不自觉冷回了无机质般的声线,“情报中没有特意标注,应当也一同被押运走了。这也是正常的,毕竟……那个米勒家族如今只能依靠他廉价的忠诚,换来军区和教廷的一点优待,从而得以在帝都苟延残喘。”
“噢。”卡塔琳娜应了一声,无不慨叹地重复了一遍,“苟延残喘啊。”
翼:“您与米勒家的人连面都没有见过,他们却一直将衰落的原因归结在您身上,对您施加无理由的仇恨。恕我直言,您到现在没有动手清缴他们,实在有违海盗们的行事逻辑。”
卡塔琳娜却笑了笑,声音潇洒而爽朗,
“海盗的行事逻辑不是复仇,而是存活。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如果有,那就是自由。但那太奢侈了,我们一般不谈论这个。”
“为了存活,域外需要一个跟帝国对接的窗口,图安也需要一个能接触教廷的帮手。咱们将跟十字军兄友弟恭的剧目演了这么多年,怎么能在这上面毁于一旦。”
翼叹了口气,“好吧。您心里有数,我就不多嘴了。”
离开片刻,他端着杯轻微度数的特调回来,高台边却没了卡塔琳娜的身影。
翼:“?”
空气中还飘荡着清新的波斯菊花香,是小姐最喜欢的香水。他循着行迹走上前去,倚在栏边,正好看见女人像一只海鸥一般飞荡到行舟之上,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他终于注意到自己终端上多了一条来自赛事组的警报。在他沉迷调酒的关头,船上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闲的过分的卡塔琳娜船长也接收到了。在等待饮品的过程中,她愉悦地接过他的任务,亲自上了船。
……
“就这?”
或许是出场方式实在有些……意外而巧合,一个年轻高亢的声音骤然打断描述,愤愤不平地点评到,
“你就这样上了船?这样毫不费力,这样轻而易举,像从高处跳上游轮派对一样简单?”
“是这样的,先生。”另一个有些软糯细微的声音认认真真应了句,又连忙给他顺毛,
“我只是贵人赏识,运气好罢了,不像您,可是能凭借着真本事上船的人。”
但这吹捧显然吹得很不合时宜,那人冷哼一声,更气了,
“按你的说法,我的本事就配上这偷渡的破船?”
狭小的偷渡货仓中,防侵蚀布料,高聚合枪械配件以及白萝卜堆砌成山,掩埋着一排木钉货箱。其他的木箱都安安静静,唯独有一只咯噔得仿佛活了般,又跳又闹,显得格外瞩目。
这次谈话又大声得过了头,隔壁的箱友再次狠狠敲了敲箱面,震得气呼呼的木雀脑瓜子嗡嗡。他下意识甩了甩脑袋,结果左半脑袋磕了箱面,右半脑袋跟那个陌生的少年来了个对对碰。
少年正殷勤地跟那头的箱友道歉,被他这么一撞,也吃痛抱住头。黑暗中,他听到那人嚅嗫着抽了抽鼻子,没说什么。只是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直直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在无声地指责他。
“……”
一想到那双兔子般的红眼睛如何包了层泪地注视自己,木雀就抽了抽嘴角,只得慢慢松懈下要把这木箱子打碎的手劲。
木箱内的空间很小,两人几乎只能侧着身紧贴在一起。少年注意到他细微的变化,顿时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松得似乎有些大,他的头都连带着靠上了木雀的肩膀。
少年懵然不知,还蹭了蹭,舒服地叹了口气,仿佛一只窝里打滚的仓鼠。
可惜木雀不是仓鼠窝。气流拂过耳边,他的颈边寒毛都竖了起来,让他下意识一个上勾拳。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只听头顶咔嚓一声,少年的头将木箱顶撞了个大洞,犹如一只卡了脖子的土拨鼠。
按这个力度,把人下巴轰碎了都算是轻的。木雀顿时慌了神,刚想把少年或者少年的尸体拖回箱子里察看,就看着那少年蠕动几下,自己把头缩了回来。
就着破洞泄露的紧急光源,少年露出一张毫无伤势的,血红色的脸庞。
“木雀先生,你把我们的木箱弄破了。”
捏着半块木头碎片,水青皱起眉,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只是他的声音还是细细微微的,没有一点攻击力。木雀觉得像蚊子咬人。
“我还要靠它偷渡,去阿维尔达星找图安先生呢。”
“方先生失踪前说了,有无比重要的消息,一定要当面传达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