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松荫做了一个梦。主角是他,和六百年前的国师。他是该唤一声“恩师”,还是冷漠地走开。梦里的自己看起来还很年轻,会很亲切地喊“师父”。
国师领着顾松荫往祭台走,雨下得很大,他们没有拿油纸伞,衣袍的下摆已经湿透了,混着泥浆和碎叶。
“顾公子,祭台之上,不止有世间百态,还有更多的东西,你要做好准备。”
顾松荫点头。
两人依旧无言,如同陌路之人。祭台忽然很高很远,顾松荫觉得这条路像是走不到头。
“确实,你会不理解我,会厌恶我,会恨我把你推向刀尖。”
问玉的身影恍然见消失,只剩空洞的声音,“可那又如何呢,你没有退路。”
那些记忆忽然涌入脑中,从来没有那么真实过……他记得那个很小的女孩扯他的衣袖,“大哥哥我能活下来吗?”大雨倾盆,顾松荫却没有感觉,只是看着水滴溅起泥土。
这些会是生活在“混沌”里的人流下的眼泪。
问玉说的对,他从来没有退路,如果不是夏风玘,他连妹妹都保不住,自己也会走向灭亡。
他好像忘记自己应该说什么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他难以开口,哪怕这不是梦,问玉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可能也只会默默走开,连一句责备也说不出口。
“问玉你是对的,我从来逃不掉。”就像他甩开女孩的手。
“起来了?早饭还做着。怎么无精打采的?” 夏风玘把掌心覆在顾松荫额头上,“没有发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生病,就是一个很烦的梦。”
顾松荫把头靠在夏风玘肩上,看锅里翻滚的饺子,乱糟糟的梦让他觉得不安。
“先把早饭吃了,有什么之后再说。”
顾松荫不开口他也知道他梦里出现了什么,活了三百多年的小将军,什么没见过,翻来覆去让他不安心的,还是那个国师。
顾松荫不想在美好的一天因为那个梦把心情搞坏,很主动地转换话题:“对了,最近画室有什么事情不?”他这几天接了好些个大单,为了钱努力奋斗,把画室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并交给夏风玘。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可不是要考试了嘛,接下来这一周他都要在画室里面。”
“把我那间工作室给他用,我在家里把订单画完再过去画室,还需要一久。”
夏风玘把饺子盛好,调了可口的酱汁,“放心,他自己知道的。小心烫……”
饺子煮的刚刚好,顾松荫很喜欢,回想当年锦衣玉食的小王爷如今成了这番摸样,时间过得可真快,沧海桑田。
“你别以为你不想说我就不知道了。”
夏风玘给顾松荫盛上汤,“你最近总是梦到问玉,她在梦里对你做了什么?”
三百年前,顾松荫是被边缘化的臣子,但夏风玘当时可是在权力的中心,老皇帝对他是一点办法没有,说来老皇帝晚年不少荒唐的决断,是听了问玉的妖言。
“她会回来的,会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只是时间问题。”顾松荫吧这句话挂在嘴边那么多年,他隐约能感觉到,她要回来了。
窗外,雨淅淅沥沥下起来,雨声与顾松荫无厘头的梦重叠。恍惚能听见问玉的低语,“你逃不掉的。
“叮咚---”
夏风玘放下手中的碗筷。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来敲门。
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邮差。
“是顾先生吗?有封信件需要您亲自签收一下。”
真奇怪,是谁会给他们寄信。
“谁来了?”
顾松荫听到开门声,却不见人进屋,不是朋友,不是客户,那会是谁……
夏风玘签收了信件,送走邮差。这封信肯定有古怪,但不管什么情况还是吃完饭再说。
“只是一封信而已。”
顾松荫摇摇头:“说的倒是轻巧,什么年代了还用信件沟通。这封信里面大有名堂。”
顾松荫总觉得自己担心的事情正在酝酿,会在某一刻突然爆发,等到那时候,不论是谁,都会被卷入其中。而自己,或许就是那个中心。
吃完早饭,顾松荫盘腿坐在沙发上,把信件拆开。地址:棉纺厂家属院。顾松荫印象里是有这么个地方,七十年代和郊区的棉纺厂一起建造的,当年还在它附近住过一阵子,以前倒是很繁华很热闹,但早就已经荒废了。
信封中是一张邀请函,制作得很精致,但就一句话:SAVE基金会真诚邀请您与夏先生加入。
落款:国师。
这个落款让顾松荫脊背一凉。怎么可能,是她回来了?可是仔细一想,历朝历代也不止她一个国师,况且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故弄玄虚。
不可否认,他从来不想,或者说是不敢,回忆那些当国师弟子的日子,可是现在,她若是回来了,她怎么能回来,他又该怎样面对她……
“写的什么?”
夏风玘把一切都收拾好了。
“你看吧。”
顾松荫心烦意乱,“风玘,挑个时间,我们去一趟棉纺厂家属院。有些事情,是真的逃不掉的。”
“好。”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面对。
地铁站。
柯可还没出站,就听到雨声了。完蛋,没带伞,早高峰时间要打到车,还要在十分钟之内到画室,简直就是在做梦。导师啊导师,大早上开什么视频会议啊!
柯可索性找了一个角落蹲着,等再晚一点不会堵车了再去画室,会议可不允许迟到啊。
蹲着开也是开。
学艺术的人总是会敏感一点,柯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莫名生出一些遗憾感,他自己也觉得挺奇怪的,但下一幅画又多了一点点灵感,是好事。
视频会议刚开始,柯可的怀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信封。
“这是谁……”
柯可话还没出口,面前的人已经又换了一波,算了吧也不会有人理他。他也来不及把信封拆开,导师的声音直击灵魂。
“小可,别忘了这周交作品。”
“知道了导。”真是心累。
视频会议一结束,柯可腰酸背痛地站起身,雨也停了。
行了,他松了口气,现在去画室完成作品还来得及。
柯可直奔到画室,发现开着门,顾老师回来了?他不是说还在家里嘛。
“顾……夏老师好。”
夏风玘给柯可准备了茶水,“你顾老师遣我过来照看生意,你去工作室完成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店里我打理。”
柯可还想着自己周一就要交的作品,一开口“麻烦师娘了。”
夏风玘:?
柯可嘴巴比脑子快,反应过来夹着尾巴跑了。完了平时磕糖太多,脑子给黏糊了。没有人能理解他有多怕夏风玘,虽然他看起来很友善。
“等等。”
柯可心跳似乎都停了半拍,他听出来夏风玘的声音别样严肃。不至于吧,小师娘诶,师父不会同意你杀了我的。不对,万一……师父恋爱脑呢。
他一秒钟给自己想了八百种惩罚。
“侧包这个信封是什么。”
得嘞,不是对我。
柯可十分主动地把信封抽出来,递给夏风玘,“这个是在地铁站的时候不知道谁丢给我的。”
“行,去画画吧。”
夏风玘摸着烫金的封皮,这个和今天给他们送去的信封一模一样。连地址和内容,都是一样的——SAVE基金会诚邀柯先生加入。
署名:问玉。
夏风玘心里一紧,这连起来不就是“国师问玉”了?夏风玘在客厅踱步,觉得既不能现在惊动顾松荫,又不能放着这件事不理睬。
“喂,去查查SAVE基金会和棉纺厂家属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是。”
夏风玘没记错的话,十年前,他就查过一次棉纺厂家属院了,当时为的是给警方提供拐卖小孩的线索,但结果却不尽人意,那桩案子至今未破。
傍晚,夏风玘买了冰镇西瓜回家。
“今天生意怎么样?”
“顾老板不在,生意惨淡。”
夏风玘笑着,“买了个西瓜来请罪,顾先生笑纳。”
顾松荫无奈摇头:“看来,美人计也不好使了,小王爷。”
夏风玘凑得很近,往顾松荫耳根吹气,“怎么不好使,对王妃可最好使了。”
“少贫嘴,去把瓜切了。”
“遵命~”
顾松荫已经把画室收拾好了,依靠在沙发上。SAVE基金会。
顾松荫打开搜索器,他倒要看看,这个基金会到底什么来头。
搜索结果出人意料的简洁,只说基金会名下有一家游戏公司和一所私立学校,关于这个基金会本身是一点介绍没有。
“风玘,关于这个基金会你有什么看法不?”
“正要给你说,可可也收到了邀请函。”
顾松荫西瓜没拿稳,“啪”一声掉垃圾桶里了,这件事情为什么会牵扯到柯可,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自己应该还不知道,信封还没拆开他就给我了。”夏风玘给顾松荫拿了纸巾擦手。
“不对,这件事不是他知不知道可以改变的,那个基金会既然找到他了,就不会轻易放他走。”
顾松荫很纠结,如果不教会柯可一些东西,他可能会面对很多危险,但他又怕柯可成为第二个自己。
“去棉纺厂家属院把他带上吧,按时赴约我们或许还有能力保护他。”
顾松荫把项链摘下来,黑曜石戒指在灯下闪闪发光,古老沉重。这是问玉离世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松荫,我知道你恨我,把它带上,我走之后,保你生活安宁平淡。”顾松荫本是不信,可是这个戒指又确实让祭台成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祭仙台,那些困扰他多年的混沌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好了快把瓜吃了,明天就放坏了。”
柯可把电脑包背上了,原因很简单,导师又要开视频会议,顾老师和夏师娘也没给他说什么时候能回来。以防万一嘛,嘿嘿。
顾松荫在副驾看到可可小朋友一副要上学的打扮,头疼,这么单纯的小孩子怎么就给大灰狼盯上了。
“顾老师好,夏老师好,我准备好啦!”
“做好心理准备,我们不是去郊游。”
“收到。”
两个三百岁老人就这样带着二十岁小孩子驶向未知。顾松荫怕,怕是她又把混沌带回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