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好好回忆一下，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吗？”

    被问的少女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乌黑的眼眸显得有些失神，但仍是在努力平静地阐述：“没有了，我看到的就是这么多。”

    矮胖的年级主任似乎对这个回答仍然不太满意，想要说什么，却被一班的班主任截住了话头：“那先这样吧，伊清你先回去，让陈颖去趟文印室，把第三套卷子拿过去发给大家做。”

    “嗯，谢谢老师。”

    少女略显僵硬地站了起来，走出了教师办公室。隆冬严寒，乍一脱离室内的空调，就觉得寒冷刺入肌骨。她目光一扫，瞧见走廊上窗户没关，雪花不时飘进来化成水，下意识被吸引过去。

    办公室里的对话声微不可察。

    但门锁咔哒一下滑开，年级主任的声音陡然就大了起来。

    “……现在的小孩心理承受能力太脆弱，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然后是班主任一声重重的叹息。

    高二年级的教学楼是对口设计，中间连接着办公楼，老师们的办公室分布散落。教务处旁边是语文办公室，再然后是英语，地理。走到尽处右转就进入了教学楼，接着上楼，五楼的尽头是高二一班。

    午休还没结束，整栋楼都是静悄悄的一潭死水。直到下课铃叮铃铃地响起，湖水泛起涟漪，有个少年喊了一声：“后排的同学收一下小练。”然后就是桌椅挪动的闷响，人声逐渐交错驳杂，教学楼又活了过来。

    俞风收好小练，打算去数学办公室交给老师，出门看见脸色煞白的伊清，匆忙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你怎么去这么久？企鹅找你干什么？你小练是不是还没写完？你要不要交了？你要是交我可以等你一下……”

    噼里啪啦一串问题，勉强把伊清从冥思中拉了出来。她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少年，有些犹豫地把他手里的小练接过来看了看：“我才写了几道填空题，算了，不交了。”

    俞风锲而不舍地劝：“大题目很简单的，几分钟就做出来了。”

    “我不想做，”伊清摇摇头，“你赶紧交过去吧。”

    她从后门进了教室，穿过大半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陈颖正在验算一道数学题，被她从后面戳了一下，头也没回：“等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伊清也不管她有没有听，自顾自说：“穆平让你去文印室拿第三套卷子，下节课发给大家做。”

    陈颖闷头把题目验算完，结果不太对劲，还打算再算一遍。隔了半分钟才回过味来，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离上课只剩五分钟。

    “他不是说要讲卷子吗？”陈颖显见得十分生气，把笔盖合好本子收好，一边质问伊清，“昨天晚上我问要不要去拿卷子他说不用，哪有人这么变卦的！”

    自己是被放回来了，穆平作为班主任却仍要接受盘问。伊清捂着脸揉了揉，显得异常疲惫：“他下节课不一定会过来上课，你赶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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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两节作文课，在期末即将到来的时候已经与“语文课”等同。陈颖去文印室拿了穆平专门出的阅读卷子，踏着上课铃迈进了教室，因为短途奔跑而脸颊泛红。

    她手脚麻利地把卷子分发下去，穆平诚如伊清所说没有出现，陈颖就拿了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娟秀的字迹：本节课做《阅读小练3》，第二节下课交。

    她回到座位上，坐在她身后的伊清又戳了戳她：“两节课太长了吧？”

    卷子只有三篇文章十二道阅读题，做两节课确实太夸张了。陈颖想了想觉得也是，又上去添了几句：做完的练字，练完字自由复习。

    一班是理科实验班，穆平嫌这群学生写字太丑，影响得分，要求人手一个字帖，见缝插针地强化训练。作为语文课代表，陈颖熟练揣摩老师心理，就算穆平人在这里，也不会对这个安排有什么意见。

    写完她往下面看了看，有几个同学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板，看完又低下头。很好，没有人有异议。

    伊清做阅读题做得快且敷衍，一张卷子写完才过去半个小时。她掏出练字纸，打算写两张静心，俞风却从她旁边经过，上了讲台。

    数学课代表在语文课上冒了出来，算是怪事。不少人察觉到什么抬起了头，看着高个儿的数学课代表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右上角一笔一划写下：小练最迟第二节下课交，逾期不候。

    大家倒吸一口冷气。

    官方提供了补交作业的机会，时间还充裕，伊清就把练字纸搁在一边，拿出数学小练开始写题目。挺有意思的专题练习，确实不算难，她看了一眼已经知道思路。

    俞风拍了拍手下来，经过的时候却被陈颖一把拉住。语文课代表心情本来就很不好，此刻压低了声音凶狠地问：“你什么意思？这是语文课不是自习课！”

    俞风笑眯眯：“是啊，我知道啊。”

    陈颖瞪着他，眉头拧成一团。

    俞风很无辜地摊手：“我又没让他们上课时候写，赵老师要求的第二节下课之前交，他们可以课间补啊。”

    搬出了赵老师，还找了“课间”这个托辞。甩锅技术一流，陈颖虽然气结，到底没什么话好讲，俞风得胜班师。

    转眼，他看见坐在陈颖身后的伊清一个人闷头写着小练。伊清常年学生头，此刻嫌头发碍眼，就把一侧的撩至耳后，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皮肤在黑发的衬托下显得愈发苍白。

    俞风经过她的时候，伸出手在她头顶轻轻一点。

    伊清笔迹流畅，丝毫没受影响。

    她以为是错觉。

    第一节课，班主任穆平确实没有出现。安静了一整节课的班级在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也并不像平时那样一下子活跃起来，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走出了门。

    伊清把小练那页纸撕下来，连撕纸声都显得有点突兀。

    教室仍算得上安静，不少人趴在桌子上小憩。伊清从教室后面绕了大半圈，走到了俞风旁边。她把小练放到他桌子上，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教室门口站着个女人。

    平时一向装束得体的英语老师此刻看着分外憔悴，不像从前那样化了精致的妆，纹过的眉毛乍一看就显得有些突兀。她眼眶都是红的，站在教室前门口往里面看，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打算。

    伊清看到她，就有点站不稳了。

    俞风察觉到伊清的不对劲，抬头也看见了门口的英语老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对着伊清同桌那个空着的座位。

    俞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话来，身旁那个人却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伴随着旁边女生的惊呼，他下意识伸出手，艰难地把她拖住。

    教室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人声嘈杂之中，俞风把伊清扶到自己的座位上，看她还没失去意识，只是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没有力气。

    这种事情男生来处理总有些不对味，几个女生很快围了过来，陈颖跨过几个凳子抄近路赶过来，着急地问：“伊清，你怎么了伊清？”

    伊清攥紧了俞风帮她撑住身体的胳膊，艰难地说：“低血糖。”

    她声音太小了，陈颖只听清了“糖”这个字。但这个字也差不多了，她立刻回头冲班里喊：“糖！谁有糖吗？伊清低血糖了！”

    很快，几颗水果糖被递了过来。因为是男生提供，传到了俞风手里。陈颖伸出手想要接过来，俞风却熟稔地撕开糖纸，递到了伊清嘴边。

    穆平急匆匆地赶在第二节上课之前回到了一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伊清坐在俞风的座位，周围围着不少人，俞风本人则半蹲着看着伊清，眼神能叫所有对早恋严防死守的老师心惊胆战。

    他皱着眉头下意识就喊：“你们干什么呢？！”

    于是所有的人都朝他看。两个当事人一个眼神冷淡没有丝毫慌乱，一个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只有他的课代表陈颖用平时布置作业的口气大声说：“老师，伊清低血糖了！”

    穆平意识到自己想岔了，疾风厉雨立刻转化成担忧：“啊，那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伊清摇了摇头，轻声说：“休息一下就行。”

    她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只有离得最近的俞风能听见。穆平的目光转向俞风，俞风面不改色地说：“她说感觉不太舒服，还是去一下医务室吧。”

    “行，那陈颖要不然你陪她去——”

    低血糖的症状是头晕眼花，伊清其实看不太清面前的东西。她知道俞风曲解了她的意思，只是没力气去辩驳。

    连说话都没力气，遑论要走到医务室。她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穆平话说到一半也觉得不太对劲，想说要不找个男生送过去吧，又觉得似乎不太好。

    陈颖已经站起了身，过来要扶起伊清。俞风却开口说：“我扶她过去吧。”

    他根本不是在跟穆平打商量。他只是象征性跟班主任说一声，然后就扶起伊清走出了教室门。连扶着走都只是个幌子，实际上他出了教室门转弯走到教室的视觉盲区，就直接把伊清背了起来。

    穆平毫不知情。他刚刚闹了一场乌龙，把同学间的互帮互助当成了俗套的早恋戏码，现在内心全是愧疚感，觉得自己思想怎么能这么龌龊。他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但很快调整过来，拍了拍讲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大家把卷子拿出来，我们今天讲试卷。”

    满教室的学生都没什么回应，窸窸窣窣地翻出刚考完的月考试卷。

    伊清伏在俞风的背上，没有什么反抗的举动。她吃了糖，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恢复。等俞风背着她走到一楼的时候，她轻轻拍了拍身下的少年：“俞风，你说乔安会死吗？”

    伊清的语气温柔而脆弱，让人想起开在冬日的花朵。俞风觉得她好像要被风吹走了，留不住了，这样的想法让他难以忍耐。他冷着一张脸，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风雪呼啸而过，席卷走所有的热气。天色阴沉沉的，看不见阳光。这是他们高二的冬天。

    不远处仍有暗红血迹，擦不干净，被薄薄的积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