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三娘的话令均逸和毕扬都不由得提高了警惕,纷纷凝神扫视着周围山林灌木的动静。还是不出毕扬所料,能安然度过一夜已是烧了高香。
可等了半晌,余下的人还是迟迟没有出现。
身后传来下马车的脚步声,接着是子期开口的声音:“娘子需要我们做什么,不妨直说。”他走到毕扬身侧,连同均逸三人站成一排。
透亮的阳光渐渐透过缝隙洒到地面,一缕光斑照在椒三娘的头顶,她见状撑开了伞说道:“看你不爱说话,没想到脑子倒如此灵光,我喜欢这里,你们今日就在这陪我。”
“在这陪你?”均逸大声重复道。
今日已是五月初五,即便许多谜团还未解开,但很显而易见,椒三娘这是要阻拦他们赶赴万壑盟会。
“对,没有比试,没有下毒,就在这陪我欣赏晴空碧竹便好。”说话间她转了转手中的伞,伞坠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山林深处伴着回音。
毕扬心中有些着急和犹疑,昨夜她并未同椒三娘交手,可如果必须赶赴盟会,此时势必免不了要同她比试一番,若是就她一人,自己加上均逸和巴叔或许还有些胜算,可若是她还有同伴,毕扬没把握能赢。
“既没有更好的对策,几位不如先上车。”说话的是走近的巴叔,毕扬这一次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与外形不匹配的气息和脚步同样吸引了椒三娘的注意,她的视线从上到下打量着巴叔,总觉得有如此身手的人怎么也应该在江湖有些名号,可看了半晌着实没见过这号人,多半徒有其表,不足为惧。
“这怎么能行?我不回去……”均逸倔强地说着,甚至没有正眼转头看向巴叔。
“别说话。”
不战而败岂是我均逸该干的事?后半句话还未说出,他的愤慨便被毕扬塞回了肚子。
只见毕扬凝神望向椒三娘身后的丛林,缓缓抬起了持剑的手臂做出备战的姿态。就在同一时间,椒三娘也撑伞侧过了身子,审视着身后的丛林。没过多久均逸也听到了,是马蹄的声音,夹杂着踩过细枝条和叶片的碾碎声,越来越近。
是朝这边而来。
来人的虚影很快出现在竹林一端,先是一个点,而后慢慢放大。骑马而来者一行约有十来人,清一色棕黑骏马之上是穿着清一色墨色衣衫头戴素色帏帽之人,他们排列整齐成“人”字,任凭疾驰奔腾也丝毫没有打乱队形。毕扬从未见过军队是什么模样,但凭着曾在书中读过的“铁骑弥山,钲鼓震地”,便觉得军队大抵就是如此了,要真说有什么不同,或许便是人少了点。
领头的人最先走到他们面前,后面的人也陆续跟了上来,不过他们也只是拉了拉缰绳,并未下马,整齐的队列和统一的打扮,再加上分辨不出神情的素色帏帽,给明艳的阳光添了几分肃杀的冷清。
毕扬只当是椒三娘先前提起的同伙,脸色逐渐严肃起来,她浅浅往右侧迈了半步,将子期略微挡在身后。
“不必惊慌,他们似乎不是一起的。”身后的人轻声说着,似是预感到她的不解,又接着解释道,“你看她的手。”
顺着子期的话语,毕扬看向椒三娘的双手,一只紧握于伞柄静待发力,一只背身后藏于袖中看不真切。毕扬心中尚有疑惑,正想追问,不过很快就有人给了她答案。
“没想到椒三娘也在,宗晦有礼了。”领头的人张了口,可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稚嫩而青葱,难辨年岁几何,让人不禁好奇帏帽下是怎样的一张脸庞。
椒三娘往毕扬所在的方向散漫地踱了几步,撑着的伞慢慢倚靠在她的右肩,脸和身子被伞遮挡了大半,毕扬看不到她的神情。
“宗晦?石冬冬?你不随你爹在一处跑这里来干什么。”
马上的人听了话一动未动,连同身后的人一并望去宛若长在竹林中的一排石树。
“三娘,父亲让我来带他们走,你要与我们同行吗。”他终于开了口,声音虽稚嫩,语气却透着不协调的成熟与强势。
一下来了如此之多的人,又听这不客气的话语,均逸率先拔剑对着前方问道:“你是谁,你父亲又是谁,我们凭什么跟你走?”
又是良久的沉默,毕扬感觉不大好,拉住了均逸的衣袖。
为首的人扶了扶帏帽下了马,后面的人如得到军令一般见状纷纷下马而立,转身之时毕扬看到了他背上的剑,在一身墨色衣衫上泛着银白色的光,十分金贵耀眼。站定对向而立,才觉他身姿娇小,平视而望,素色的帏帽不算完全密不透风,能大致看到脸庞的朝向,他先是往均逸的方向看了两眼,又环视了不远处的马车,最终看向毕扬的方向。
“是毕姑娘吧,”他鞠上一躬开口说道,“在下乃黟峰石掌门之子,宗晦,听闻你们此行正是要赶赴万壑盟会,近日赶上山中起大雾恐迷途耽搁,父亲特嘱咐我来带路,这也是你父亲毕岚的意思。”
时隔多日再次听到毕岚的最新动向,毕扬心中的不安和慌张如同得到了甘霖的旱地,只一心想祈求更多,不过还没等她开口椒三娘便夺声而出。
“不成,她今日哪儿都不能去,她要在这陪我。”站在前方的椒三娘继续往靠近毕扬的方向快走几步,欲挡住了石宗晦的视线。
再度良久沉默后,石宗晦开口道:“椒三娘多番缺席万壑盟会,想是早就不把门派约定放在眼里,我等确也不能奈你何,但若是我今日带不回人,赤霞今岁的……”他顿了顿,好似忘记提前背好的诗篇一般打着磕绊,毕扬这才留意到在众多下马而立之人中有一位站得离他格外近,石宗晦停顿后略显慌张地朝那人所在的位置侧过头,得到提示又很快恢复处变不惊的模样说道,“赤霞今岁的千山利恐怕是发不到宁掌门手中了。”
毕扬明显感觉到椒三娘惬意踱着步的双腿有些僵硬,看来此人有些来头,想到此,她正想转过头和子期对个“是否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暗号,不料回头先看到了巴叔正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
被发现的巴叔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他立马牵强的扯出笑,意脸上柔和地对着毕扬说道:“毕姑娘,这下该如何办才好?”
不知巴叔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她仍旧决定即便万事同至也要一件一件解决,不能慌乱。她看了看手中紧握的剑抬头朝前喊道:“我爹还同你说什么了?”
这次石宗晦未有良久的沉默,好像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问题的答案一般脱口道:“说让我们路上不要耽搁,接了你快去快回,他也好早些带你回家,免得你娘担心。”
石宗晦边说边走近,直至走到与椒三娘并排,椒三娘阻拦的手势令他停住了步伐。
帏帽随着头部的转向动了动,面朝三娘,无言似有质问之意。
“千山万水什么利的与我何干,她今日就是不能走,”椒三娘重新将伞撑起,眼中有与昨日出手前同样的杀气。
“折柳堂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他们卖力?难道真就为了听他多叫你几声名字?”石宗晦几乎是紧接着椒三娘的话音开的口,不似之前的沉稳冷漠,更有几分跳脱的天真,让毕扬想起昔日书院的那些同窗,她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椒三娘的怒气再上一个台阶,忍不住的她指着帏帽里的脸说道:“从你来我就一直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你懂什么,一个小孩子家家说出如此口无遮拦的话,当真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怕你们黟峰吗,我可不怕!”
毕扬眼看情形不对,连忙拉着均逸的衣袖往后连退,可还是晚了一步。三娘说话间已抬伞朝石宗晦伸过手去,被摘下的帏帽直砸在均逸脑门上,磕得生疼。
“什么东西!谁!”均逸摸了摸鼻梁,挣脱开毕扬拉着的衣袖挥出了剑,虽对剑法掌握不深,可均逸有自信必能流利使出第一式琼影,可无论是石宗晦还是椒三娘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毕竟两人缠斗三招之后,均逸的“剑锋”还没刺出。
三娘将伞面立于石宗晦面前,随着手中内力而出,伞面瞬间高速转动,满目的苏梅色铺开来,比盛夏天开得最艳的荷花还要绚丽,伞轴带动着长骨结尾处的贝壳坠子也张扬开,一时间伞面不光展现得更宽大,坠子的数量也闪烁得不计其数,恍惚而神秘。伞顶的螺旋金珠像一个没有尽头的漩涡,让人移不开视线。石宗晦正欲后退拔剑,伞面骤然向上抬起,露出三娘冷冽的身姿,而她手中多了一个从伞上取下的坠子,伸手逼向石宗晦的喉咙。
毕扬只觉这帏帽将军恐凶多吉少,直冲面门的诱敌和刺探根本来不及抵挡,可谁成想看似下风被动也有反将一军的机会。只见他后仰将整个身体的重心压得很低,随后伸出腿踢向三娘发动内力的手腕之上,毕扬暗觉此招倒是和岩曲剑法第五式“点星”有些相似。
所向披靡的兵器片刻就停止了转动,像被割喉的夜莺从枝头坠落一般黯然失色,他一手顺势从伞面外围将伞收起,一手直逼三娘的喉咙而去。
“小心!”毕扬看得专注,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冬冬,不可。”声音是从队列之中传出的。
擒拿的手最终停留在脖颈毫厘之外,而三娘持坠子的手也悬停在距离他脖颈更远一些的位置。